四郎走了之后,芦苇少有地一个人躺在床上。以往至少其他人不在,五郎总会伴在她的身边。屋子外面风在刮着,透过门缝吹进屋里,使挂在墙上油灯的火苗不停地飘忽摆动,使得屋里忽明忽暗。她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直直地仰望着屋顶。尽管她住在这个土屋里已经差不多40多年了,但她并不知道支撑屋顶的有几根檩条,多少根横木——椽子。她极力不去想其它事,喜事也好,悲事也好,现在都不愿意提及。从几件事上已从心底里滋生了这样一种概念——好事也是坏事。因为不管什么好事,包括喜事往往伴随而来的是让人痛心疾首的悲剧。嘴里默默地数念着,虽然一眼能看出屋顶上有4根较粗的檩条,但她也数了一遍。小横木她一个方格一个方格地数了起来,总共就几十根横木,她却数了好几遍,最后确定了45根后,念叨道:“是45根,我数了好几遍呢?”覆盖屋顶的黄背草经过几次风暴,已经换过好几次了。不过离最近一次换也有好几年了,因为黄背草已经由淡黄变成了褚褐色。一阵狂风击打着封闭不严的屋门,显得弱小的火苗,在一阵风过后熄灭了。屋的顶棚顿时被黑暗隐去。几天来的劳累使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心想该给石墩他们做饭了。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手伸到了腹部,发现并没有需要拿去的手臂。不自觉地两边看了看,才认识到自己是孑然一身。她慵懒地坐了起来。我给谁做饭去?布迪成家走了,石墩不在了,五郎也没了,只剩了我自己。我还需要干什么,就为自己?在生活失去目的的时候,顿时心里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空虚,心里空落落的。她百无聊赖地还是起来了,不管怎样自己还得生活下去。在灶房热了点饭吃了之后,听到猪圈里仅剩的一头小猪不停地“哼哼”声,去打了些猪草扔到了猪圈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转身看着并不算大的院子,以往熙熙攘攘,今天是如此的空寂,显得空荡荡的,相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不是太大了。她漫无目得地走进了灶房不知道要做什么,又出来了。回到自己住的土屋,看到床上扔了一件五郎平时不很穿的上衣褂子,忽然觉得是不是也像贝茜、卢比一样,做一个坟堆留个纪念。想想也是50多岁的人了,尸首一下子没了不说,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一颗小石子投到水里还听个响呢?是有些欠缺,也说不过去。看来这个活儿自己不做没人会做,好赖两个人吵吵闹闹了三、四十年,虽然说是分也不像分,说是合也不像合。但大家也清楚两个人的关系,那是棒打鸳鸯,无论如何心都是连在一起的,拆也拆不开。何况他是为了石墩而失去了生命,虽然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可毕竟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再说这样也给自己一个念想。从内心来说她是一万个不想失去他,谁不想临老有个伴呢?谁又能代替五郎呢?不能,谁也不能。
她又找了两件五郎平时在自己这里换洗的衣裙,并将他过去使用的弓箭、背囊、什物袋等用品一同收集了起来。找了一个床单包住后背到了肩上,手里掂了一把铜刨子,来到了他被夺去生命的海边。她放下包裹,默默地站到他抬着木筏子下水的地方。一只手紧贴着自己心跳的部位,闭着双眼,嘴里反复念叨着:“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升入天堂!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升入天堂!……”海水在浪的推涌下,不时地冲刷到她的脚踝。同时脑海里也在不时地闪现着张着血盆巨口的鲨鱼。但她并没有想到要退缩,直至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灵已于五郎的灵魂相通,使自己的心灵达到了安慰,方才回到了岸上。
她又背起包裹,走到离海岸约80米的一个小土丘下,才放下了包裹。选择了一个她认为适合的地方,用铜刨子刨了一个小土坑,然后打开包裹里面的衣物一一放到土坑内,接着掩埋了起来。随之又从周围起了一些土,在被埋的衣物上面堆起了一个小坟堆。又找了两根粗一点的干树枝,绑了一个十字架临时插在了坟堆上。心想回去后让罗伯特做一个,再来换上。一切妥当后,她站在坟前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安息吧五郎!我会记着你的好,会想念你的。”
昏昏噩噩一天也不知怎么过去的。当晚上再一次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思绪再也抑制不住地奔涌了起来——
“你个死五郎,怎么听不到你说话了呢?今天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一切听你的。让我仰躺我就仰躺,让我爬着我就爬着,让我侧身我就侧身,来吧!我的好五郎。”她嘴里不停地说着,眼泪不由地奔涌而出。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会走呢!你走了,我生气了还能向谁出?谁还能不厌其烦地听我唠叨,谁还能愿意被我唤来唤去呢?五郎你怎么撇下我一个人走了呢?
屋里黑沉沉的,当一道闪电划过时,一声闷雷震得土屋在颤动。不一会儿听到外面哗啦啦地雨声,一阵风将雨滴吹打到屋门上时,她感到身上一阵寒凉。她伸出胳膊想去搂住身边的人,胳膊刚抬起来又落下了,她知道没有人陪伴她。今后也很少了。四郎、毛毛他们现在很少过来,即使过来还有水仙、草莓甚至月儿呢。六郎近两年很少光顾自己这里,来也是蜻蜓点水,像是在告诉自己还有这么个人。是老啦!没有月儿、水仙、草莓她们年轻,当然不排除过去有五郎在的原因。
五郎你记不记得了,为了虫虫你爬树摔了下来,把脚给崴了,在我这里一住就是五、六天。其实知道你脚早好了,就是赖着不走。你对我好,所以也格外疼爱虫虫。现在虫虫走了,你也走了,怎么就都走了呢?那时候多好,无忧无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怎么就剩我一个人了呢!五郎你在听我说吗?你不听我就不说了。我再数数屋顶上的横木,看是不是45根。怎么今天看不清了呢!上苍啊!真的要和我做对吗?五郎你怎么又来了——
“母猪发情了,我让它配种去。”是啊!每次母猪发情都是你去让它配的种,根本不用我操心。每次打到野物你会首先给我送来,你像我肚子里的虫子似的,缺柴了,傍晚你会背一捆柴回来,刚打破了一个瓦罐,第二天你就会从二郎那里掂一个过来。没鱼吃,你随时会捕一条来,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呢?可是你对我好,我还经常吵你,编排你,很少给你笑脸,我怎么不知好歹呢!不过你不要怨我,我是故意的,其实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高兴,我就想逗着你玩。因为我也太爱你了,有时本来是叫罗伯特、布迪的名字却喊成了你,他们还妒忌、不高兴呢?他们说我心里只有你,做啥事都想着你。是啊!好事也想着你,不好事也想着你,反正我的生活里就是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