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父亲是今年二月起的病,源于吃鱼时因为三炮的事分心而被鱼刺卡了。从此,他就觉得喉咙部位总有异物感。开始,医生说是咽炎,无妨碍。时间一长,父亲自己也起了疑心,特地让杨二车带他到市人民医院做检查。最后,大夫又说是淋巴问题,没大妨碍,先开点药吃着。但今年6月份时,不适感就越来越严重了。再去检查,确诊是咽喉癌。只是至今,兄妹两个都瞒着父亲和三炮。
本月初,父亲忽然迷上了周易八卦,一有闲时间就去乡中学后的夫子庙听那个潇湘工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讲所谓国学。
那个有好几套长袍大褂,且总喜欢把自个打扮成唐伯虎样的大学生讲的国学,杨二车也听过几次,觉得他就是打着国学招牌在忽悠大家都去找他算卦和测吉凶,弄俩钱花花。
但父亲却真就花钱让那学生给他测了测吉凶。对方煞有介事地说,老人的八字有一点问题,但并不太严重。就是忌神在八字中根基不深。关键问题是流年制杀太过,一般而言,这是主贫病及处境压抑而已,没多大事!
上周,有好心人发现,有个年轻的“流浪汉”已连续三个晚上躺在通化火车站广场的长椅上过夜了。便通过网络发帖子寻找“流浪汉”的家人。大前天,确定那流浪汉就是三炮后,杨二车和妹妹赶紧从老家过来,但寻到火车站后三炮却再次消失了……
想着除了网吧三炮也没别的去处,兄妹俩决定在车站附近的网吧里蹲守,并期望奇迹能出现。但让人沮丧的是,等了两天,也不见三炮的鬼影子。
“大兄弟,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东北!跟你说,我们东北人要打劫你,在火车站就得手了,根本不会赚你到老家来。”杨二车在率先跳下车后笑着说。
妹妹翠花也说:“是啊大哥,啊(我)们东北人干坏事都敞亮!你一定知道,张少帅那可是一枪不放就躲关内去了。要真打起来,咱东北爷们怎么也够小鬼子受的!”
见汽车站有个小超市,林雪便执意要给杨二车生病的老爹买点东西表表心意,并说,虽然咱萍水相逢,但尊老的传统得讲,要不,今晚上我咋能住你们家啊!
三人让来让去进了家后,却找不到了生病的老人。翠花跑得快,很快就从邻居家知道,老父亲也是着急,八成又到乡中学附近上网去了。于是三人又一路步行,赶到了葫芦套乡中学。并在找了数家网吧后,终于在最破栏的那家叫“侏罗纪”的网吧里找到了正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屏,一根筋地在网上搜索儿子的老人。
杨二车父亲头发蓬乱,翠花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老头扭过头来时,林雪见他脸色苍白,情绪略显激动。
“你个王八犊子,总算知道回来了!”老人看着林雪忽然起身,顺手抓起桌子上的鼠标就往林雪身上砸。翠花急忙上前拦住说:“爹,他不是三炮,也是来找人的。”
杨二车则带着歉意跟林雪说:“大兄弟,你别介意啊,我爹跟我一样,眼神也不大好,还以为你就是我弟哩!”
林雪说:“知道老人为寻儿子都自个上网,你们还不如将错就错,说是三炮回来了!”
“啥玩意?想骗我老头子眼神不好使,是不?滚!你给我滚犊子!”忽然,老人的情绪和神色变坏了,几乎冲着林雪吼。直到杨二车兄妹俩把老人拉到网吧外的阳光下才罢休。
“杨大哥,我想着,我现在就去找我那校友吧。实在不行,我连夜就回通化返程!”林雪怕留下来给杨二车父亲添堵,进而给一家添麻烦,这样提议。
“那哪成啊!好不容易来了,再咋着也得住一宿啊!”杨二车道。
午后的学校门前有不少做小买卖的,更有不少瞎溜达和蹲阴凉地里唠嗑的男人女人。林雪他们附近,有个中年汉子大概在训导自家学生。就听他问:“语文、数学、物理,这三门学科,哪个是国之根本啊?”他前面站得歪歪扭扭的儿子就唯唯诺诺地回答:“我,我们老师说,英语是根本。你,你这叫诱导性提问,不算数的……”“啥?英语比物理还根本?!虎了吧你。”中年汉子大声道,“那我问你,屁是香的还是臭的?它是物理属性啊还是英语属性?”
边上一群人听着就都笑。那汉子看看一圈人,以卖弄的口吻道:“屁都不懂还笑!跟你们说,数学才是根本!你们这伙小学毕业的山炮啊,连2+3=5都算半天!别说指望你们斗美洲狮、欧洲豹、北极熊,就是跟东南亚猴子周旋都有难度!唉,数学这东西,它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们压根没有!”
“大叔,听说这有个潇湘工学院的大学生,你知道该去哪个方向找他吗?”见那训孩子的汉子说话直率,林雪撇下杨二车一家,径直过来问。
“你是问装和尚变道士的那个?一直往西走,中学后面有个夫子庙,你进去看看,也许他还在那睡大觉哩!”那汉子用手指着方向,跟林雪说。
就这样,林雪辞别杨二车一家,往学校后面的庙里去,一路上想着,这位校友是何方神圣,居然会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讲所谓的国学,还打着潇湘工学院的旗号。
天蓝得跟清澈的湖水一样,午后的阳光则好得让人想就地躺下不想起。绕过那所还算齐楚的中学,就见一座破庙掩映在小山包下的白桦林里。
远远地,林雪觉得,倘若有晨钟、暮鼓或者缭绕的香火、络绎的香客以及踽踽独行的和尚或老道,这里倒真是个绝佳的修身养性、传道讲学之所。
可惜,想象永远盖不住现实的苍白和残忍。林雪穿过树林,到那庙前,不但见门歪瓦颓、一派断壁残垣与破败,连门前石阶上也尽是牲畜粪便,乃至还新屙有一泡人屎。
跨过那些秽物,尚未推门,便听到了抑扬顿挫的朗诵声,是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从裂开的门缝看,那人宽袍大袖,正站在殿内对着孔夫子的画像放声。一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让他摇头晃脑地连连诵吟了四五遍方休。
“打扰了,请问你是潇湘工学院的师哥吗?我96届毕业的!专程来拜访!”推门入庙之际,林雪唐突地打断了对方忘情的诵读,也把对方吓了一跳。
那人回头,与林雪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惊呆了。
“宽云翔,小宽,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瞬间,林雪觉得时空有点错乱了。一副苏东坡打扮的宽云翔也是悲喜交加,恍如梦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