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原以为丛嫣然是客套,不想中午的时候,她真的开车过来了。接通电话后,丛嫣然说:“你们单位的单身宿舍可真难找!我都开车在街坊里兜了好几个圈子了,还是找不到3-24!”
林雪说:“3-24是栋灰色的U字形楼。对了,你听到稀里哗啦打麻将的声音,应该就到了!”
丛嫣然说:“我现在看这一片,几乎全是打麻将的中老年人。算了,你还是下来接我吧,我都不知道在哪儿停车好!”
已经打起了行囊准备再次出差的吴成飞,听到林雪对着电话说得很兴奋,就笑着挥挥手,先出门了。
丛嫣然今天短发干练,一袭黑色的裙子显得很飘逸。她在停妥当那小轿车后,下来笑着对林雪说:“现在很多人开车都不讲车德的。不但喜欢在拥挤的时候使劲按喇叭和D牛,还总是乱停乱放。看来真的是还没脱离自行车大国的文化基因啊!”
林雪说:“何止是开车的人,不开车的人其实也很糟糕的!前两天单位工会有辆小车在这楼下停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被人用玻璃渣子划毛了前面的盖子。唉,你说这不是仇富和心理失衡吗?”
丛嫣然说:“也可能是那车停的就不是地方,挡了人家的出口。不过,也有故意讹人的。我就在西工那边看见有个孩子在一辆小车附近玩,随后,车主硬说是那孩子划了他的车,非要让孩子的父母赔偿他几百块钱!真是小汽车、大社会啊!”
林雪听了,进一步总结说:“说来说去,这可能还是个民族性的问题。没钱时,大骂有钱人是混蛋;有了钱,大骂没钱的是穷鬼;骑自行车时,大骂飞驰而过的汽车;有车时,大骂影响速度的自行车;没权时,大骂腐败;有权时,比别人更腐败。就这,很多中国人还动不动就一脸替天行道的正义相,骂别人没素质!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最缺乏反省精神。如果你不能比别人做的更好,是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我有没有那个素质?!”
丛嫣然笑着说:“也许在未来,人类将被禁止驾驶车辆这种行走的杀人机器。计算机将比人类更胜任驾驶工作,这就好比电梯,以前都有电梯操作员的,但是后来随着自动化控制技术的发展,电梯就智能化了!”
在为丛嫣然递上一块洁白的餐巾纸,让她擦汗之际,林雪又说:“现在正是中午下班G峰期,刚才一路上过来没堵车吧?唉,我喝点酒,还让你专门跑一趟!”
丛嫣然说:“中州路肯定堵了,但我是绕道跑过来的。洛阳这两年,车越来越堵,都快赶上北京二环了!”随即,她又上下打量着林雪,笑着说:“你没醉么,还知道给我递餐巾纸啊!”
林雪说:“我都躺着醒了一上午酒了,现在好了。我喝多后一吐,基本就没事了。但我听说吐酒伤身,还是不吐的好!”
丛嫣然就说:“怪不得你面色没有上次那样红润了!唉,你说杜康那坏蛋他发明什么不好,非发明了酒,真是罪大恶极啊!”
林雪笑着说:“你们女孩可能体会不到,酒对于社会发展的润滑和推进,可是能够跟石油相提并论的。有句话说,古代发展看酿酒,现代发展看采油。中国一部古代史,从一定意义上就是一部酒的历史。从殷纣王的酒池肉林,到鸿门酒宴,到曹刘煮酒论英雄,再到贵妃醉酒、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直到康熙的千叟酒宴和贵州茅台成为共和国国酒,酒都承载了中国农业文明孕育的那种看似豪情和排场,实则野蛮和F纵的政治文化。因此,中国要进步,就必须摆脱那种不醉装醉,稀里糊涂的文化传统……”
丛嫣然看着林雪说:“对于酒,一般人也就知道个李白醉酒诗百篇之类的,你却从历史角度说酒,蛮新鲜的。”
受此鼓舞,林雪又继续卖弄说:“我虽然也写点东西,但却最反感中国文人借酒装疯卖傻,借着酒这个道具抬高自己!什么刘伶写了醉酒颂啊,阮籍醉了六十天啊,好像都很牛逼似的!殊不知,喝酒跟作文那是两回事,就跟农民能耕地和他吃不吃鱼没必然联系一样,喝酒只会影响计划生育!”
丛嫣然听了大笑,说:“你明白这么多道理,还喝那么多干啥!”
林雪回答说:“不能不承认,酒有时候就是个鬼魅和狐狸精,让很多人在关键时刻都把持不住,看人性,可以看酒性的!”
丛嫣然又埋怨说:“咱国家也真是,既然喝酒那么耽误事,还不赶快让人大颁布戒酒令,要说,不就是让大家举个手的问题嘛!”
林雪笑着说:“从古到今,酿酒都是个重要产业,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属于对粮食这个原材料进行的深加工。从上到下,都指望这个产业发财和拉动GDP呢。听说中国人一年喝酒产生的税费,就够军费了,而茅台还是重要的军备品!”
丛嫣然大概觉得林雪过于贫嘴的老毛病又犯了,光顾着在大街上说话,就是不请她上楼,就不再接话茬。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林雪提及军费和军备品,又让她联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只是说话冒失的林雪哪里能够意识到这些。
就听丛嫣然在短暂沉默后忽然说:“你住几楼,不请我上去吗?”
林雪觉得自己所在的宿舍不大像样,就建议直接去饭店吃饭。
丛嫣然笑着说:“你又不是金屋藏娇,还怕我上去?走吧,我都到楼下了!不用想我都知道,你们男单宿舍究竟有多乱和多黑暗了!”
林雪只有自我解嘲道:“小时候看水浒,印象是奸佞当道,民不聊生。可现在再看,感觉宋朝人真的活得很幸福:半残疾的武大郎挑个担子卖炊饼就可养活潘金莲,不用顾忌城管;鲁提辖作为正规军军官,打死个卖肉的郑屠还要亡命当和尚;监狱长的儿子施恩被黑社会夺了酒店,还要靠武松夺回;国防部长官的二代看上林冲媳妇,还要骗设计让林冲误入帅堂……放到现在,哪有那么费事!
就这样,林雪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丛嫣然到了三楼的宿舍里。出乎意料,丛嫣然在进门扫视了一圈这个还算整齐的三人男生寝室后,居然提出了表扬,说,比林雪在老城时租住的那房子可强多了。
说完,她问林雪是哪个铺位,并顺着林雪指的那个坐了上去,然后道:“你都不知道,很多人在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后,反倒非常怀念自己的单身集体生活。上周,乔总还专门到她的老部队去了一趟,回来跟我们说,看到自己住过的营房,她一个劲儿就想哭!”
林雪说:“看得出来,乔芬也是个感性之人。我记得她还讲过,小时候她和人玩捉迷藏,总是等别人藏好了,她就直接回家了!”
在抿了一口林雪倒的茶水后,丛嫣然又问:“你在报社那边,究竟怎样啊?要是不行,还来泰勒芬公司,怎么样?!”
林雪觉得丛嫣然提这个问题很突然,就说:“我何尝不这样想,但说实话,那样的话,就真有一种让你庇护我的感觉。我不想干那样的工作,这就跟我打死也不想在婚姻上倒插门一样。再说,做人不能走回头路的!”
丛嫣然看着林雪,说:“你这人就是想的太多,还死要面子!只要是好路,你都不要管那是回头路还是什么路!倒插门?哪个姑娘家要求你倒插门了?如果那姑娘真喜欢你,倒插门也不错啊!”
林雪笑笑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像我这样的普通男人,本来人生就没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倘若因为利益和利害关系就丢弃了自己的尊严和面子,那不更加活得悲哀和没用了?!我觉得面子是我们每个人的底线,死要可能就意味着一种坚守,这个你要理解啊!”
丛嫣然说:“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我真的不理解。没有实力,所谓面子就是一句空话。面子是用实力支撑的,我们很多人的所谓面子,根本就不值一文!”
林雪说:“也许你说的对。但你也得给别人选择的自由吧,或者说,容许别人有他自己的面子标准和想法吧,世界是多元和丰富多彩的,条条大路通罗马。”
丛嫣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自己的车说:“你总是有理,且永远那么固执。有时候我的心头也会翻滚一些止不住的Y望,比如想住更大的房子,开更好的车。可是只要读到一本好书,看了一部好电影,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去了一个风景美好的地方,就又觉得,其实把那些拼命赚钱的时间用来读更多的书,看更多的电影,认识更多有趣的人,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好风景,这样的人生,其实也很美满的。”
林雪正想对丛嫣然说“人一辈子最终是回归到精神,而不是物质Y望”的时候,小灵通忽然响了。是老贾打来的,他开口就问:“老弟,下午木(没)事吧?刚才我见到漪漪还有她妈妈了,要不,你们见个面,怎么样啊?”
林雪看看丛嫣然,本能地想出门去接电话。丛嫣然见了林雪的窘态,很俏皮地假装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意思是她什么也不会听。
勉强答应了贾淳厚,林雪挂了电话对丛嫣然说:“时间不早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唉,报社那几个人,简直就不把我们临时工当回事!他们总是试图充当老板或既得利益者乃至消费者,就是不去试着努力创造点什么!下午我还得过去干活!”
丛嫣然笑着说:“刚才我看你接电话的紧张神态,还以为是女孩子打来的呢。要是真有女孩约你,你就去,我全力支持你,并开车送你去!”
林雪看着她说:“你这话让我既高兴,又失落。失落是因为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对我已经无所谓了?!”
丛嫣然赶紧说:“不是无所谓,是一种坦然和顺其自然。现在我觉得人生就是抓一把干沙子,你抓得越紧,漏掉的沙子就越多,甚至最后掌心空空……”
林雪就说:“咱们可以把沙子湿水了再抓,那样最终抓到的沙子就取决于你的手有多大。这跟木桶短板原理是一样的,前提必须是那木桶是不漏水的!”
这个中午,丛嫣然大概因为心情真好,很难得地陪着林雪喝了四五杯啤酒,并说:“要不是最近查酒驾,我也想醉一回!唉,所谓青春多美好的说法,不过是一种幻觉,我的青春已逝,所以连幻觉都不想要!过去,我充满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每当跟实际接触时,总被碰得头破血流!”
林雪就赶紧说:“单位上还有那么多事等着要你处理,你不能醉的!你也别说青春已逝的傻话了,有你在,我觉得我的青春,真的很美好!”
丛嫣然就指着林雪鼻子说:“你骗我,你说的不是心里话,我不信的。现在在单位,我说了算,我的时间,就是标准时间!”
外面太阳当头,天气有点热。饭店那破电视沙沙沙响着的《午间新闻》里,又在报道外交部发言人的抗议之类。
丛嫣然忽然就说:“我觉得真正的男人,应该是在家怕老婆,出门有担当!那种在家里横,动不动就打老婆孩子,并总想克扣老婆孩子零花钱,且一出门就装孙子的男人,我最鄙视了!林雪,将来我被人欺负了,孩子被人打了,你会不会跟个娘们一样,叉着腰、竖着兰花指嚷嚷说:我告你!我谴责你啊!”
林雪看着丛嫣然说:“我想我不至于这么不堪吧。这样的男人,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吃完饭,出饭店门时,丛嫣然的高跟鞋在光滑的台阶上不小心滑了一下,林雪本能地伸手扶她的时候,丛嫣然就势揽住了林雪的腰。就那样,林雪把她送到了车上。
林雪本想下车,但丛嫣然没松手,忽然说:“陪我一会吧,我好困!”林雪便真的跟她在车里静静地躺了好长一段时间。车内那股子特有的芬芳以及丛嫣然的娇媚,让林雪几次都想亲吻她,但终于在关键时刻忍住了。他不能打破,彼此的那种默契和美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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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赶到《河洛晨报》社,是这天下午三点多。魏芳和苏美英不在岗位上,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刘吞吴当时正在办公室跟佟森在低声说着什么。
见林雪进来,刘吞吴就转身笑着说:“想着你还在醒酒呢,所以也没敢给你再安排工作。不过,既然过来了,你就帮着佟老师校对个版面吧,但千万不能大意啊,今天出版的报纸,要闻版就出大问题了!”
林雪说:“放心吧,吞吴哥,我喝酒醉的快,醒的也快。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是越来越谨慎的。要是平时,我肯定又要张嘴问,要闻版出啥大问题了,但今天我不会再问了,因为那跟我工作无关!”
刘吞吴没想到林雪醉一次酒会跟他感慨这么多,想着大概是老唐的话伤害了小兄弟,就笑着说:“唐秘书长他对谁都那样,你不用在意的!我觉得还是保持你的一颗未泯童心也不错,别像你哥我,早早就被磨平了棱角!上午你嫂子还说,我现在是没盐没醋没个性,活的不像过去的我了!”
佟森就拿着当天的报纸过来,指着标题上的一个错别字说:“从喝酒看,小林你也是实在孩子,所以也没什么好瞒你的!要闻部那边昨晚忙中出错,把领导人名字弄错了,将‘涛’搞成了‘铸’,我们要举一反三、防微杜渐啊!”
林雪看看那标题,觉得似是而非,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问题,就问:“吞吴哥,这个问题是不是很严重啊?问题出在排版流程,还是编校环节?”
刘吞吴回答说:“早上闻总已经查过了,新华社提供的原始电文就是那样。我们错就错在太相信要把地球都管起来的新华社的权威了,所以就一路顺下来了。现在造成这种被动,又不能指责是人家新华社弄错了,所以这个事情还是很头疼的!按照报社管理规定,这属于重大政治差错,弄不好,还要牵扯到闻总呢!”
佟森也说:“早上在评报大厅,我看很多人都吓傻了。闻总今天的评报是用毛笔写的几个大红字:没有政治素养。后面是三个感叹号。当时,唐秘书长就大大咧咧说,只要咱报社不声张,市委办的人不发话,这事就能蒙着眼过去。但一旁的齐音坚持说,还是老老实实上报吧!别心存侥幸和幻想,领导不是猪,没有不透风的墙,好汉做事好汉应该当!”
林雪听了就说:“这个齐音怎么这么弱智啊!如果把这个事如实上报,就意味着让很多人骑虎难下了。不但是我们报社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更是逼着领导扣扳机啊!瞒报虽然风险很大,但成本却最低。这些年全国出了那么多煤矿事故,不都是这样处理的吗?!亏齐音还是首席记者!”
刘吞吴听了,笑着对林雪说:“还别说,小林你看问题就是与众不同啊。想想确实如此,中午我听说闻总就是这么决定的!至于齐音,他那是憨大胆、愣头青、唯恐天下不乱,自己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因为明显感到今天刘吞吴对齐音的这番评价过重,也非常情绪化,林雪就不便再吭声了。
一旁的佟森听了又说:“这报纸文字工作确实不好干。记得在1987年时,还是铅字印刷,报社有个老报人稍不注意,就把领导人的名字误拣成了‘鹅’。虽然在天展翅为鹏,在地为仙是鹅,且两者都是非一般的鸟,但在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下,很多人还是因此跟着倒了大霉。
我记得齐音的父亲也是受了处分的,至今高级职称都没评上!这次,就看领导的智慧和勇气了。其实,很多事情完全可以一笑而过,大家不用自己吓自己,更不用自己人折腾和作践自己人,人为地把事情闹大,最终难以收拾还大家都不好受!”
贾淳厚大概不知道林雪下午就在斜对着几个门的办公室,专门打了林雪的小灵通,说,正好下午有个伙计拿了个文物需要鉴定,他想叫漪漪也到他办公室来,顺便把两个事情一起都办了,看林雪觉得怎么样。
林雪就说好,并说自己已经在报社办公室。贾淳厚听了就埋怨说,你到办公室还不过来见见我,让我白白浪费电话费!
林雪挂了电话,跟刘吞吴说,是贾淳厚让他去一趟时,刘吞吴笑着说:“估计又是让你去帮着鉴定啥文物吧!中午他让我过去看,还恭维我历史学得好,我没去。因为我对盗墓是有看法的,墓穴里出土的那些东西属于冥器,我看着浑身不舒服!”
林雪不好意思提老贾介绍对象给他的事,就说:“下午贾老师他可能要从文物队请来个高手来帮忙看。”
刘吞吴便继续打击老贾,说:“高手个屁啊,我还不知道文物队那帮人的水平!上次我们郑州的一个同学在老城相中了一件古玩,似碗非碗,似盘非盘,且釉色很有古朴质感。最终,就是在文物队那帮人的撺掇下,以6万元买了下来的。回郑州后,我那同学爱不释手,当然也心中也没底,把玩着把玩着,就发现古玩底下似乎还有字迹。后来拿到他老婆所在科研部门,用专业显微镜看了看后,竟然是篆体字的‘微波炉适用’!”
林雪呵呵笑着说:“贾老师估计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他请的那文物队的专家,应该是很认真的,我还好像还在应天门遗址考古现场见过她,是个女孩,很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