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觉得,不管初学写诗者,还是艾青、顾城、舒婷、汪国真等等名家,似乎都多少有些不想好好说话。好像带着一点小小心绪或者情绪,然后再将堆出的那些个句子故意断一下行,押几个韵,问题就解决了。
张宝很投入地朗诵的这首诗也一样——
既然/多情/意味着伤心/ 既然/真爱/结果是伤害 既然/醒也是梦/梦也是醒 那么/一切/就让我慢慢承受/秘密咀嚼
如果说/如果说/你/在无视着/无视着/一片枫叶般的心 那么/纵使我/纵使我/憔悴成一具/骷髅 时间/时间也将/见证/见证我的/忠贞……
——张宝原想着自己声情并茂的诗歌朗诵可以赢得大家的掌声,但除了贾媛媛和他的老乡林雪礼仪性地鼓了几下掌,大家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过了几秒钟后,公东高忽然站起来问:“大宝,你的诗歌是自己写的,还是哪里抄的?是不是属于朦胧诗?我怎么听不懂!”
宽云翔也附和着说:“是呀,是呀,以后公开念诗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要让别人感到你心理不健康!”
岑碧琼则悄悄对身边的欧阳云说:“真的不敢恭维!我怎么觉得朗诵得就像是一个有点口吃的人在痛苦地读长句子!”
欧阳云看看张宝,吐了吐舌头,没敢笑。
张宝感到很委屈,更感到公东高和宽云翔不可理喻。就赌气一样说:“是,我写的就是朦胧诗,就是为了表达我一份个人感情!”
岑碧琼听了,就赶紧站起来,发挥她有口皆碑的和稀泥作用说:“大宝你也别气馁。不管怎么说,这首诗是有真情实感的。对了,我问大家一个脑筋急转弯问题好不好?《西游记》上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死,取经路上唐僧为了不被妖怪吃掉,他为什么不先咬自己一口?”
这倒真是个让人费解且反常有趣的问题。
于是林雪先站起来,第一个抢答说:“唐僧他怕疼呗!”
岑碧琼笑而不语。
宽云翔回答:“唐僧没想到这个层面。”
岑碧琼摇头不置可否。
公东高在作深思考后,忽然说:“副班长,你能不能简单提示一下,或者给个范围,这样的问题都存在思维屏障,不太好猜!”
贾媛媛白了公东高一眼说:“提示了,还要我们动脑筋干嘛?”
“因为和尚不能吃右(肉)!”一直低头练字的徐阳头也不抬地答。
“正确,完全正确,加十分!”岑碧琼笑着对徐阳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真有你的,徐阳。你说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公东高有点自责和不甘心的样子。
徐阳则淡淡地说:“四大名聚(著)我中学就读了,最佩服就系(是)淫(人)吴承恩,情节设计,真他爸的增腻(缜密)!”
徐阳的半文半俗半白和东北风味,听得贾媛媛等几个女孩子忍俊不禁。
“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呀,全世界人民拍手笑,帝国主义害了怕呀。”
伴随着奇怪的歌声,教室门忽然被闯开了。大家在吓了一跳后,就见覃于康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并有点抽搐般摇头晃脑地坐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准备学习。
“覃于康,进来也不轻点,没见我们在开会吗?”岑碧琼有点生气了。
“啊?奥?偶?耶!开会呀?开什么会呀?咋没通知我呀?”覃于康有点装疯卖傻和玩世不恭,估计是经常和他的几个朋友在校外阴暗的录像厅里看多了周星驰的片子。
“你?你无聊!”岑碧琼估计不想看覃于康无厘头的样子,转身不再理会他。就这样,“春草”文学社成立大会在大家的沉默和内心的不满中草草收场、不欢而散。
“这个覃于康真是无聊!”下楼梯后,房莉莉对身边的欧阳云说。
“他似乎很喜欢学习的。高等数学我都快烦死了,但课上覃于康却总受到老师表扬!”欧阳云说。
在她俩身后,远远地跟着徐阳和张宝。就听徐阳对张宝说:“现在形系(势)变了,你要学会适应别淫(人)的不待见。可不像中学,我们每个淫(人)都娇纸(子)!”
贾媛媛、公东高他们几个没下教学楼来。估计是受到爱学习的覃于康的感染,也在教室里发奋学习上了。
草坪上新挖的一些树坑没填,见女孩子们过来,一些踢球的高年级男生故意将球踢进那些树坑,然后赖赖地远远央求女生们给帮着捡。
与中国许许多多的大学一样,潇湘工学院也是个蛮有意思的地方。新生军训还没结束,学院的园丁们便开始移树、砍树了。有时候,大半夜了,电锯的嗡嗡声还像超级蚊子在唱歌一样不绝于耳。就这样,很多地方好端端的草坪像燃烧的煤球掉在了地毯上一样被破坏了,而另外一些地方则暂时出现了一些让人触目惊心的树坑。
蒯晓松前天回315寝室后,就专门要求大家晚上出去走路小心点。他说自己一个高年级的老乡前两天和女朋友在夜色中接吻,接着接着两个人就齐齐踩空,一起掉进了树坑里,现在还在医务中心一起打点滴呢。
公东高当时听了哈哈大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娘希匹,这两人对口的时候也妈妈的太投入了,也不看看脚底下。”
戚响骂着说:“好端端的树木,真他妈可惜。我老家那边种棵树多难呀,这里说锯,就他妈锯掉了。”
寻白羽听了就说:“锯呗,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张宝一直认为人挪活,树挪死,而春天才是移树和栽种的最佳季节。便专门在次日问“老板”说:“老师,南方人都是在秋天移树吗?”
“老板”很认真地回答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问问情况,随后给你个准确答复。”
今天早上,“老板”在课间果然来到了设38班教室,很认真地告诉张宝等人说,学院管后勤的冯副院长认为,整个学院的树太多了,一进校门就是树,置身其中让人有一种回到了猴子世界的感觉。同时,因为树太多,校园极不敞亮,不但给人感觉阴森森,还给学生谈恋爱提供了天然的庇护所,所以要大力砍树!
公东高听了依旧率先哈哈大笑,说:“冯副院长这个感觉也真够奇特是,我咋觉得生活在这个绿树葱茏的地方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个猴子来着?!”
“老板”微微笑着,示意公东高不要太大声。让人觉得有点怯冯副院长的感觉。
好在9月17日这天,学院党政工团联合干了一件相当激动人心的事。
为了纪念“九一八”事变61周年,全院选拔和组织61名新生骨干专门到大操场上开展叠被子比赛,并最终用61条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摆出偌大的“9﹒18”字样,以提醒大学生们“勿忘国耻,振兴中华”。
估计是出于提振林雪自信心的目的,作为设38班班主任的“老板”在这次活动中特意让林雪从医务中心出来,成为了全班折被子爱国行动的三个光荣的代表之一。其他两人,一个是班长董坤,另外一个当然是岑碧琼。
对于和林雪搭档,担纲折被子的光荣任务,董坤有点不大放心。但碍于“老板”,也不敢说什么。不过在回宿舍的路上,对林雪,他就无顾忌了。从折被子应该八棱三十二角,到让蚊子落上劈叉,让苍蝇站着打滑,再到纪念“九一八”的伟大意义,董坤在路上讲得让林雪耳朵满满的后,还一直跟着林雪到了315寝室,开始摊开裴辈婓的被子亲自示范。
林雪记得,董坤也是那晚去车站追过自己的,所以虽然内心很烦,但仍然努力保持着耐心。但裴辈婓看着董坤一遍遍折腾自己心爱的被子,表情不大愿意。不过可能碍于对方是班长,也只有保持沉默。
董坤的兢兢业业、不厌其烦,让随后进来的蒯晓松很不舒服。他懒洋洋地躺到下铺戚响的被子上,乜斜着眼睛说:“我说班长啊,这一个破被子,有什么好折的,你教一遍不就完了。实在不行就让哥们我去折!”
董坤当然知道蒯晓松的许多事迹,就笑着说:“别小看折被子,里面的学问大着哩,知道咱子弟兵为啥老打胜仗?折被子折出来的!”
“屁,别欺负俺没当兵!俺舅就是云南老山打仗下来的。打个小越南都成那样,还好意思说战无不胜,变形金刚阿童木呀!”蒯晓松不屑地说。
董坤知道话不投机,就说:“算了算了,咱不理论了,行吧?记住,过几天给我们三个折被子的代表加油去!”说罢,董坤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蒯晓松有点没意思,沉默了半天才对林雪和裴辈婓说:“小林,折被子就是个形式,你也不用练,早点回你的医务中心享福吧,到时候折成啥样是啥样。折个被子就爱国了,有战斗力了,扯JB蛋!”
“这我知道,”林雪对蒯晓松和裴辈婓说,“听我妈说,棉花被子最经不住来回折,一旦网套毁坏了,冬天就不保暖了。”
这话听的裴辈婓终于沉不住气了,说:“要冬天真不保暖,我就去找班长,他得用班费赔我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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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别的新生班的班干部由班主任按照看着顺眼、感觉不错、说你行就行的原则直接任命不同,设38班的班主任“老板”,在管理上似乎更倾向于灵活和M主。在新同学见面会后的第一次班会上,他让大家自荐当班干部就很有新意。
林雪后来听说,自荐时,岑碧琼本来是要当班长的。因为她那个当监狱管理局啥科干部的老爸早就跟她说,当学生干部对毕业分配工作很有好处。但毕竟是女生,当时略一犹豫,只比董坤晚站起来三四秒,设38班的班长就成老董家的了。
林雪觉得,比起蒯晓松来,董坤外表看起来面面的,但在当干部问题上却显得相当自信甚至很霸气。也许是权力的鬼使神差,或者按照贾媛媛的说法,董坤的沉稳、董坤气质似乎天生就是当领导干部的材料和胚子。
成为设38班的“一把手”后,除了带领岑碧琼和林雪光荣完成纪念“九一八”的折被子、摆被子任务,并受到“老板”肯定,董坤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组织班上的团员青年在9月30日那天到潇湘市革命博物馆观看“南京大屠杀暨731暴行陈列展”。
在中国很多地方,小学入队,最好成为三道杠;中学入团,最好成团干:大学入党,最好赶在毕业前就转正.总之的总之,这些都是很荣耀的事,当然也是很实惠的事。
林雪因为在中学就入了团,加之又因为“老板”特殊照顾而光荣地参加了全体新生代表的折被子活动,所以现在也成为了董坤班长眼里的班级骨干。和班上其他七名团员一起,正式成为董坤班长组织参观展览活动的邀请对象,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林雪入团的时候,和真张宝,而不是现在这个真名是赵春的张宝还有段小插曲。
这个世界总体是公平的,或者说迟早会公平。你永远不可能讨每一个人的欢心,当然也不会失去所有人的喜爱。即使被人轻视和讨厌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不知怎地,中学管着团委的刘胖胖老师就喜欢林雪这样的、有点倔脾气和怪气质的许多人不喜欢的男孩子。所以当时林雪从写入团申请书,到光荣宣誓,几乎就是刘胖胖老师一手操办的。
至于张宝等班上那些想尽一切办法、争取一切机会表现,在入团申请书上毫不谦虚地写着所谓积极要求进步、争取早日入团的人,胖胖老师反倒不大热心。让林雪觉得,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真的是过于执着就成了功利和强求。
按照二十年后的2010年的说法,刘胖胖对林雪的偏爱,让张宝等同学多少有点羡慕、妒忌、恨。于是,有人便借着一次和林雪在一起练《团歌》的事情开始作文章。
在所有的文章中,和张宝走得很近的另一个叫邝衡的同学,一度跟刘胖胖老师打小报告说,团歌中有一句应该是:“我们是五月的鲜花……光荣啊,中国共青团”。但林雪在练唱时哗众取CH、胡乱编排,故意唱成:“我们是五月的苦瓜……丢人啊,中国共青团。”
在当时,这个问题似乎相当严重。
而刘胖胖老师此前也有所耳闻,林雪这孩子喜欢玩恶作剧、搞笑。比如他能将儿歌——“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接过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改造成“叔叔接过钱,转身买了烟,我生气地说了句,真不要脸!”
不过大概是胖人的肚量更大,刘胖胖老师最终没追究林雪篡改团歌的事。而是如期给林雪办了团员转正手续。
据说,收到检举信的吴校长问刘胖胖的时候,胖胖笑眯眯地说,少年强则国强。青少年如果都中规中矩,如果都少年老成,乃至不惜告密构陷别人,并以此显示对组织的忠诚,那我们这个国家真是没希望了……
在上篇中已经讲了,林雪中学时的吴校长是个喜欢睁只眼、闭只眼的厚道人,加之彼时正有意将科班出身的刘胖胖栽培成自己的乘龙快婿,这事便不了了之。
贾媛媛通过自荐,当上设38班的文艺委员后,并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像诸葛亮那样,一出山就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赤壁。而是学着老毛的作风认真搞起了调查研究,并很快就给“老板”递上了一份《关于设38班文艺问题的调查报告》。
“老板”也未能免俗,特意在报告上进行了朱批,并让班长董坤在班会上传达给大家。“老板”批示说,这份报告深得《湖南农民调查报告》的精髓,其中的建议值得全班推广,很好,甚慰!
对此,已经是设38班生活委员的宽云翔显得不以为然。次日快上晚自习的时候,他就对317寝室的下铺室友张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报告一递,便像是一件白领一样,衬托出了咱男同胞油油的脖子。”
张宝听了,大惑不解,忙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管咋样,咱们也要支持媛媛的工作!”
这时候,门缝外面忽然有人像锥子扎破了自行车轮胎般噗嗤一声笑了。随着笑,进来了蒯晓松。
他盯着张宝说:“小样,还媛媛,叫得很肉麻很亲热嘛!知道贾媛媛她写调查报告是什么行为吗?是有组织、无纪律!就显她能,这不,我的报告不用写了!”
“还组织、纪律呢,看看,连你蒯晓松也是个人主义,还说人家贾媛媛!”宽云翔听了蒯晓松的自白,显得更加不屑。
张宝没吭声,自从那五块钱电影票的事后,他知道蒯晓松是什么话都能够不把门说出来的人,不想再犯他的冒口。
蒯晓松也不理张宝,开始跟同僚说:“嘿,小宽,哥们信任你这个生活委员,才跟你坦白,你倒装大尾巴狼了。实话跟你说吧,贾媛媛的报告所想,正与我不谋而合。今天我来,就是问你要活动经费的。我这个体育委员,除了自己的脑袋,怎么着也得有个篮球、足球和排球吧!”
蒯晓松后面一句话,把宽云翔和张宝这两个演过小品的搭档给逗乐了。
张宝笑着说:“你还跟人家女孩子争高低。”
蒯晓松看也没看张宝,半正经半不正经地说:“我们班干部议事,小孩子一边凉快去。”
宽云翔觉得蒯晓松太过分了,就说:“体育经费的事情嘛,还需要班委会研究决定,你先别急。其实人家张宝也是好心,你说我们当干部的一上来就先争个长短,以后怎么在班上树立威信,又怎么开展工作?!”
估计在设38班班干部当中,唯一从内心深处真正支持贾媛媛的,就是团小组长公东高了。
在学习、领会完“老板”批示来的贾媛媛的调查报告当夜,公东高就依葫芦画瓢,不惜在宿舍统一拉闸关灯后点上蜡烛继续夜战,给“老板”写《关于设38班团员青年情况的调查报告》。
到了晚上12点的时候,估计是思维像伪劣的AK47一样卡了壳,公东高专门央求已经睡了的寻白羽起来,帮他润色报告,说想让自己的报告能够比贾媛媛那个更出彩些。公东高还当场承诺,一旦报告受到“老板”的重视,请寻白羽看电影是最基本的。
寻白羽不想掺和班干部们事情,就懒洋洋地假装打着哈欠推辞说:“我没有干过团的工作,不知道怎么写。”
公东高立功心切,就过来和寻白羽拉拉扯扯,听得被吵醒的蒯晓松不愿意了。他没好没气地对公东高说:“老高你也太不男人了,你说你跟人家小贾争什么争?你就不能像我一样超脱些?再说了,人家小贾是班干部中第一个写报告的,那就跟,那就跟CH女一样。你现在再写,写多好都像过门的小媳妇一样,不新鲜了!”
蒯晓松蹦出的这句话,自然又把几个大男孩逗乐了。戚响和寻白羽笑得直咳嗽。公东高觉得自己脸有点红,便不出声,开始自个在烛光里继续像郊区农民种菜一样下开了劲。
果然,第二天头节课后,公东高是酸着脸色进教室的。后来据说他的调查报告在递给“老板”后,便宛如一块国产砖头掉进了马里亚纳大海沟。而据说,班长董坤的调查报告再次引起了“老板”的浓厚兴趣。
董坤的报告主题是关于如何做好全班女生工作的。这是公东高晚上回来传达的。公东高宛如宣布噩耗一样,有点酸溜溜地说,他妈妈的,这年头,工作一跟妇女结合就出彩,娘希匹,谁让中国男尊女卑呢?!
因为跟董坤是老乡,曹闹闹听了公东高的话后接茬说:“老高,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醋溜土豆的味?董坤那报告我看过的,那是高屋建瓦(瓴)、高瞻远属(瞩)!用一个字形容,那叫好;用两个字形容,那叫真好,用三个字形容,那叫实在好!”
曹闹闹几个“好”字,最终像门扇上连续上了几道锁一样,彻底关上了公东高的嘴巴和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