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醉酒后的昏昏沉沉中,林雪记得,是“长脖子刘欢”和“牛魔王”扶着邱胡子和他,分别上了两辆出租车。
“牛魔王”去送邱胡子,“长脖子刘欢”则按照林雪的指点,把出租车指挥进了老城弯弯曲曲的巷子,直到将林雪送到了西关的租住地。
送邱胡子的时候,好像那出租车司机还拒载,邱胡子借着酒气继续凶神恶煞,双方差一点又干了起来。
大概是乔芬有交代,刘凡把林雪扶上楼后并没马上离去,而是到房东司寇那儿要醋,说是醋能解酒。但林雪喝下一口醋后,却吐得差点五脏六肺都出来了。
林雪还清晰记得,司寇大叔家的胖姑娘也上来了,后面牵的是她家那只大黑狗。那黑狗进屋后,三下五除二就将林雪吐的东西给吃干净了,让林雪看着又想吐。不过此时,林雪肚子里已经几乎没什么可以吐的了。
司寇大叔家的胖姑娘牵狗下楼后,“长脖子刘欢”打开了窗户,一边散着屋内的酒气,一边替林雪倒水,嘴也没闲着,说:“林老弟,你今天的表现,有人见了肯定感动。”
林雪头昏脑胀,眼前飘烟丝,说:“是你么,是你刘凡么?还是乔芬老师?”
“长脖子刘欢”说:“你为什么不说是丛嫣然?你喜欢她,或者说是暗恋她,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林雪无语。他感到,在自己心中,丛嫣然已经成为一个经典,一个大大的绳结。
“我和丛嫣然工作的时间比你老弟要长,我告诉你吧,丛嫣然不是个正经女孩子!”
“长脖子刘欢”大概还不知道林雪已经在办公室看到了有关丛嫣然的一幕,借着今天也喝了点酒,说。
“拜托,你别说了,老刘!“林雪打断了刘凡说,“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我这,我这纯属单相思……”
“长脖子刘欢”说:“什么叫单相思?只要你喜欢她,就去让她知道,就应该去追她试一试。可是,我担心你未必能够接受她,她也未必会接受你。因为你们两个,对彼此的了解,都只停留在表面甚至美好想象中!”
“不,我已经了解她了,她有男朋友,或者说,她很开放,不像我心目中的那样……”林雪说。
“你知道么,为了公司的发展,有些人需要她,需要她,陪客户——睡觉!”“长脖子刘欢”突然很痛苦地说。
刘凡的话语宛若剃须刀片,再次在林雪心中划了一下,林雪莫名地感到很疼,似乎连血都要马上流出来了。
“其实,我们都曾喜欢过她,不同的是,现在,你依旧喜欢着她!而在我的心中,她早就死了……”见林雪无语,“长脖子刘欢”抱着头躺在林雪G边继续说。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公司,而你还在的话,麻烦你告诉她,我爱过她……”林雪忽然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长脖子刘欢”交代后事。
“我答应你!”刘凡长出了一口气,努力起身,最后倒在林雪G边的破沙发上不出声了。
林雪则莫名地流下了眼泪,湿了一大片枕头。
下午上班,乔芬是怀着兴奋上楼,并打开办公室的电脑的。
对许多请客吃饭的人而言,他们期待的最佳效果,恐怕莫过于花最小的代价让客人尽最大的兴。
当然,最好有客人刺溜到桌子底下、最好有客人吐得惨不忍睹、最好有客人狼狈地扶着墙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说,妈的,今天,今天这墙怎么也学会走路了……
作为今天这一桌唯一的女性,这是乔芬看到邱胡子喝得又哭又闹、又吐又叫后,心中感到莫名兴奋的深层次原因之一。
要说中国男人大都好那一口,乔芬自己的丈夫也经常是醉醺醺地回家,醉醺醺地叫门,开门后还喜欢醉醺醺地搂她、亲她,并想醉醺醺地抱她到客厅的沙发上,不拉窗帘就那个。
但也许是因为真的已经在两三个七年之痒后视觉疲劳、感觉疲惫、味觉疲沓了,对丈夫的醉酒,乔芬现在几乎都是歇斯底里地反感、抗拒,乃至是恨不得让他在楼下小区里的绿化带里和野猫野狗过夜的深度厌恶。
特别是如果嘴巴、脸颊和颈被丈夫那油腻腻的、散发着臭烘烘酒气的嘴强行亲了后,乔芬莫名其妙地会有一种东三省被日本人占领了的屈辱感,而不是后来被苏联红军过来ROULIN后的幸福感。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挣脱丈夫后往洗漱间跑,然后打开水龙头,几乎想把自己被亲部位的表层皮肤冲洗掉……
像今天中午这样,对一个或者说两个男人的醉酒感到好玩,并宽容乃至兴奋和欣赏,乔芬还是头一回。
所以,回到办公室后,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中,乔芬专门在电脑上放了一曲老约翰·施特劳斯的《拉德斯基进行曲》,有些胜利之后凯歌高奏的味道。
在享受音乐之际,她又将电话拨到了邱胡子的大砖头手提电话上,关切地问:“咋样,邱哥?到家了吧,今天你可没发挥好呀,妹妹我还没跟你喝交心酒呢!”
邱胡子在电话那头摇摇晃晃地说:“还是你,啊你,想,想着我。你要,要是,今,今天送,送我,就就就好了……哥哥,哥哥我,想,想操,CAO你呀……”
乔芬生气地说:“你这老LIUMANG,脸皮够厚!以后不积口德,咱俩就绝交!“
邱胡子仿佛舌头被肚子里的酒妹妹拽着荡秋千玩似的,进一步断断续续地说:“我CAO,我,我流啊氓?流?你,知,知道,啥,啥叫真正的,的流啊氓?真,真正的,的流啊氓,最啊,最不要脸,最啊崇拜,暴,啊暴力,最啊热衷啊,权,啊权力。最,最不,相,啊相信明天和法,啊法律,规则,啊规则,以,以及责任,和正啊,正义。”
乔芬听到邱胡子在电话里滑稽地辩解,笑着说:“我可不喜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哭鼻子。”
邱胡子接着说:“我,我他妈,妈,妈啊的心,心里不,不爽,不爽呀。要,要不,不是当着你,你的面,我,他,他啊妈,会,会掉,啊眼泪?……”
乔芬收敛了自己近乎嘲弄的口吻,劝道:“不就是被你那黄脸婆给甩了么,那算什么呀!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哭,哭,哭你的头哭!”
邱胡子在电话里骂了句:“放,放啊你,你你的屁。”挂断了电话。
对邱胡子这个同龄男人,乔芬的感觉一直很复杂。
平心而论,邱胡子这个家伙虽然嘴很臭,很没个正经,但待人和办事却是很讲义气的。中国社会有三种男人,一种是说话中听且办事靠谱的上等男人,另外一种就是邱胡子这种说话不中听,但办事靠谱的中等男人。乔芬最瞧不上的就是说话不中听,办事也不靠谱的下等男人。
与许多过四奔五的男人要么呆、要么滑、要么装、要么庸俗、要么傲慢、要么窝囊、要么虚伪、要么阴险、要么四平八稳、要么精神靠线、要么脑子进水、要么待人接物乖戾奇异,要么就是以上两项和多项的组合不同的是,邱胡子这个四开外的男人依旧保持着难得的坦诚、直率和些许清澈乃至童真。
邱胡子是乔芬通过自己在郊县当副县长的中学同学认识的,那时候邱胡子正给乔芬老同学开座驾。因为都有当兵的经历,也算是战友。但邱胡子当的似乎是陆军侦察兵。
中国很多领导最亲切、最感人的地方就是,从来都对身边的司机另眼相看。而不会像老外那样分工明确,司机就是司机,是不可能跟领导同坐一桌吃饭的。
乔芬当县长的老同学甚至称邱胡子为“邱书记”,说,开车和当书记在本职上是一样的,都需要把握方向盘,都需要引领目标,且一车人不论尊长,谁都得听他的……
第一次同桌吃饭(那天中午,电视新闻里的热点事件是伊拉克军队占领了科威特),“邱书记”就荤段子连天,丝毫不顾忌在座的男男女女都是场面上的正经人和文明人。
“邱书记”给大家作为见面礼的荤段子,乔芬至今记忆犹新——
邱胡子说,他有个女同学四年内离婚八次。问其缘故,女同学说:“一任夫君是中原油田,钻太深,受不了;二任老公是区消防队的,拔出来就喷,难受;三任老公是城建局的,脱了又穿,穿了又脱,瞎拆腾;四任老公是组织部的,光谈话,就是不办实事;五任老公是科技局的,整天吵着要创新;六任老公是税务局的,整天就知道睡、睡、睡;第七个老公是普通公务员,虽然旱涝保收,但就知道走后门;第八任老公是足球队的,90分钟,就是不射门!
乔芬还记得,那次包括她的老同学在内的一圈有头有脸的领导干部都笑得几乎喷饭。但只有她和同桌的另外两位女士没有笑,而是感到脸红,更觉得是被骚扰和被这一圈臭男人给吃了豆腐。
邱胡子这家伙倒是像进到大观园中的刘姥姥,丝毫没因为自己的身微言轻而放不开,而是因为自己的笑话调节了大伙吃饭的沉闷、压抑气氛而显得很有成就感一样。
那次从县里回来的时候,乔芬乘的是老同学的车。按照小轿车的宾主座次,乔芬靠右,坐在了县长同学身边。
那县长同学显然是酒后把握不住自己,在小轿车行了不到一公里的时候,就借着醉意和对中学时代的美好回忆,本能地把自己白白的手伸到了乔芬白白的腿边,连看乔芬的眼神也很特别。
乔芬有些尴尬,但又感到今后有求于老同学,也不好有什么不愉快的反应,只有盼着邱胡子放快车速,赶快到家门口下车。
邱胡子在后视镜里自然看到了这一幕,笑嘻嘻地说:“刘县长,您还记得邓选第216页第7段写什么吗?”
刘县长不知邱胡子是何用意,便急忙收手说:“你小子是批评我不读书,是不是?别的书没读,邓选我是读过一整套的!”
邱胡子笑着说:“我哪敢说您不读书呀!按照您的要求,我最近在争取进步,想引经据典写写入党申请书,请教请教领导……”
刘县长格格笑着说:“就你那长相,匪里匪气的,像塔利班,还想入党。不过,你要问我第几页第几段,还真难住我了。在咱党史上,能够知道理论著作第几页第几段什么内容的,恐怕只有王明一个!”
据邱胡子后来说,那天回到家后,刘县长还真翻开邓选第216页第7段,只见上面写着:胆子要再大点,步子要再快一点……
当时,刘县长就一拍大腿说,妈呀,看来理论知识不强,还真会失去好的机遇啊!
不管怎么说,邱胡子为她解围救驾的事,乔芬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女人是感情的动物,关键时刻的好,她都会记得,不管那个人是魔鬼,还是天使。这就是英雄救美人后,美人往往都会嫁英雄的心理基础。
再后来,乔芬觉得邱胡子这家伙还有愤世嫉俗的一面。
大略是当司机见的多了,去年乔芬过生日请战友和朋友喝酒那次,邱胡子就乘着酒兴,当场篡改并朗诵了老毛的七律《长征》,让乔芬那些感到在军区混的还不错的战友们叹为观止,一致称颂邱胡子是大雅大俗、大俗大雅、大开大合、大彻大悟、大隐隐于市。
乔芬40岁生日恰逢克林顿连任总统。邱胡子之所以朗诵诗歌,可能主要是感到同桌的一帮所谓成功的男人女人除了埋头苦吃,都在那里装斯文乃至装深沉,让生日宴会的气氛跟追悼会差不多。
乔芬觉得邱胡子版的《长征》,像是在恶心以他的老同学刘县长为代表的那帮领导干部,不过嫁接的很巧妙是真的:
官员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五粮液里腾细浪,乌龟王八加鱼丸。桑拿洗得浑身暖,麻将打到五更寒。更喜小姐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
换了她的任何一个战友,搞段子的水平也只会是: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有炕哪里睡;天天进洞房,夜夜做新郎,到处都做小儿郎,城乡都有丈母娘……
乔芬躺在高背椅上思绪万千甚至要上亿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了,正是丛嫣然,略施粉黛后,连乔芬也觉得很娇媚。
“乔总,《河洛晨报》的事情办了么?”丛嫣然问。
“不错,不错”,乔芬笑着说,“小林倒是很主动,不但超额完成了任务,他还准备在晨报的情感版拓展业务呢!对了,中午他还把姓邱的那混蛋给喝翻了,现在两人估计都在醒酒呢!”
“是嘛?林雪还会喝酒?”丛嫣然有些惊奇,瞪大了漂亮而清澈的的眸子。
“还不都因为你!”乔芬大概是兴奋劲儿还未过,说话也不斟酌和过滤了。便把林雪如何因为邱胡子冒犯丛嫣然,而和邱胡子斗酒的事情有些添油加醋地报道给了丛嫣然。
最后,乔芬又以赞赏的口吻总结说:“今天我才觉得林雪这个男孩还有点侠义味道,那么几大杯酒,跟喝水似的。换了车勋和刘凡,是不敢一口一口闷下去的……”
“治理治理姓邱的那个……也好!”出于礼貌和自身形象的考虑,丛嫣然把“畜生”或者“混蛋”两个字眼在出口的时候给省略了。
“老邱看来是准备离婚了,对你,她可是不错吆……”乔芬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乔总,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跟他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丛嫣然说完,出去了。让乔芬有些尴尬。
办公室里,柳丝丝等几个女孩正在专心忙自己的工作。见丛嫣然进来了,都和丛嫣然打招呼。
柳丝丝还夸张地说:“你一上午不在,我们都觉得一年少了春天一般,想死你了。”
丛嫣然淡淡一笑,说:“你们几个马屁精,说不定哪天我死了,还拍手称快呢!”
过去从不说极端话的丛嫣然此言一出,让几个女孩子再也不敢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给几个女孩交代了下午的紧要工作后,丛嫣然径自来到“牛魔王”车勋所在的办公室,面无表情地问:“车勋,你应该知道林雪住在哪儿吧?!”
“牛魔王”有些意外,说:“不清楚,但现在刘凡肯定还和他在一起,我问问刘凡就知道了。”
说着“牛魔王”拨通了“长脖子刘欢”的传呼机。
约莫十分钟后,“长脖子刘欢”回过来了电话,说:“林雪没事的,放心吧。”接着按照“牛魔王”的询问,详细说明了林雪的住处所在。
丛嫣然和“牛魔王”一路打听,总算在半个小时后找进了林雪住的司寇大叔家。
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似乎还有些阳光的味道。
“长脖子刘欢”正在院子里和司寇大叔聊天。丛嫣然和“牛魔王”进大门的时候,司寇家的那只大黑狗没叫,而是病恹恹地盯着丛嫣然看,吓得她赶紧往“牛魔王”身后躲。
“长脖子刘欢”对丛嫣然的到来大感意外,连招呼都不知道打了。司寇大叔见了,迎上来笑着说:“你俩是林雪单位的吧?中午喝恁些酒弄啥,瞧,我家那狗吃了小林吐的东西都醉了!已经不会叫了。”
丛嫣然以为他在开玩笑,爽朗地笑了。笑了,又觉得很恶心。
林雪在楼上听到是丛嫣然来了,赶紧起身收拾G铺,并尽力打起了精神。
“吆,我们的大英雄,今天怎么喝成这了,不能喝就别勉强么,冒充什么郭靖!”丛嫣然人未进屋,声先出来了,像抱怨、像调侃、像批评又像是关心,总之听起来是尽量让这个有些阴暗的院落里的气氛阳光一些、轻松一些。
“你怎么来了?”林雪几乎不敢看丛嫣然,迎到门外,说。
“怎么?不欢迎?我不能来么?”丛嫣然调皮地眨眨眼。
“我这里,不太像样子了,大家随便坐吧!”林雪也笑着,开始让着丛嫣然和“牛魔王”。
丛嫣然也没有选择,在林雪铺位边的破沙发上坐定。林雪和“牛魔王”则坐在了板G上。“长脖子刘欢”则在门外殷勤地说:“你们等着,我去给丛美女买她爱喝的可口可乐。”
丛嫣然一向对男士们的殷勤很享受,也不阻拦。她的目光在整个屋子扫的同时,就听林雪说:“喝点酒,真丢人,还劳大家来看……”
丛嫣然说:“喝点酒怎么就丢人了,不是很好么?”
林雪强撑着说:“是的,要是不喝醋,会好多了。”
“牛魔王”车勋说:“肯定又是刘凡的好主意。上次我喝多就是。酒后喝醋很伤胃的!”
“是的,芒果止血,经期的女孩不能吃;韭菜壮阳,小孩不能吃;南瓜升压,高血压的人不要吃;山药补气,失眠的人不要吃;蘑菇、黑木耳泻下,胃不好的人不要吃;香菜发汗,汗多的人不要吃;芋头、苦瓜、雪里红清热,YANGWEI的人不要吃!”
丛嫣然今天显得话格外多,像个老郎中一样,坦坦然然地接上车勋的话题,并进行了延伸发挥。把经期、壮阳几个刺耳的、一般女孩羞于启齿的词,说得理所当然,听得林雪和车勋都感到有点不认识丛嫣然了。
见两个男孩表情有些怪,丛嫣然笑着说:“我是很相信中医和养生的。我看报纸上有人想废除中医,但我个人觉得中医也很科学的。我就经常吃中药!”
林雪问:“你看上去很健康的,还吃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