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深有感触,作为为数不多的生还者,看过周围人的遇难,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悦起来的。
活着是庆幸,却也是凌迟。因为看见过人间地狱,便从此无法再忘记,无法独享这人世间所谓的平和。
这才是灾难之于生还者最大的不幸!
“你们不论多么不舍,不论面对什么压力,都不能勉强留住我的躯壳。”
“千万别让我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
“那样你们才是大不孝!”
李立群用沧桑平静的口味开场,手里是琼瑶写给儿女的遗书。
之所以选择这封信,因为在宝岛,大多数失能老人会被插上各种维生管,被子女所谓的孝,桎梏生命的最后时刻。
子女对病床上老人的留守,源自于内心对亲情骨血的眷恋,但是对于老人来说,或许是弥留之际最痛苦的折磨。
所以琼瑶,不想自己如此的度过或许未来将要面临的余生。
所以琼瑶,要求自己不被插上各种管子,要求选择有尊严的安乐死。
预约自己的美好死亡,多么文艺的一句话。
但说出它,却又需要有多大的勇气。
在苏泽看来,这是一个文学家给余生最大的体面,亦是一个女人过尽千帆,看透世事后才有的坦然和勇气。
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
不为生而痛,亦不为死而忧,这或许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敬重。
掌声落下,张国力第三个登场,手里是吴三桂写给父亲的信,这是唯一文言文。
毕竟是大才子纪晓岚啊。
事到如今苏泽才知道什么叫谦虚,看着洋洋洒洒千字文言文被完美诠释,一字一句如同行云流水,忍不住对老艺术家挑起大拇指。
有您的!
最后轮到自己上场,深吸口气,进入状态,之所以让自己压轴,就是因为这封信的作者也坐在台下。
患白血病的华南农业大学研究生李真写给母亲的信。
儿子和母亲都在现场!
李立群看着站在舞台的苏泽,忍不住感叹道:“这场可不容易啊。”
“嗯,正好称量称量他的本事。”张国力半真半假道:“可没少人在我前面夸他。”
“肯定没问题!”周勋认真道:“他可以的!”
张国力跟李立群对视,都露出期待,好奇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对不起,妈妈,我生病了,还是白血病。”
伴随苏泽第一句开口,全场瞬间安静,那股子绝望扑面而来。
亲爱的老妈:见信安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有些话我只能以这种稍显愚笨的方式来跟您说说。
对不起,妈!
我生病了,还是白血病。
都说越努力越幸福,我也以为考大学,上研究生就能让您离幸福更近,可事实证明我的努力给这个家带来的只有磨难和绝望。
低沉沙哑从苏泽嘴里传出,如同一块大石重重压在所有人心头,仿佛喘不过气。
我们家从来过得都不宽裕,如今因为我更是雪上加霜。四岁侄子问他爷爷,为什么我们家的房子这么破?
我们都知道原因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这三年来,若不是大家的救济和你们的坚持,我早已挥别了这个世界。时至今日,我觉的自己欠这个家和您一个交代。
苏泽的声音满是无奈,好像展示一幅幅画面在面前,简简单单却能直达人心,朴实无华又真情实意。
生病之初大哥说一定要救我,义无反顾地拿出所有的积蓄,为我背负一身债,还给我供骨髓做移植,甚至怕嫂子反对而提出离婚。
二嫂曾一度心疼得不敢听见我的声音。
七岁的侄女哭着说自己再也不吃零食了,把钱留给叔叔治病。
哥嫂怕你们照顾不好我,他们毅然辞掉了工作,专心照顾我直至出院。
苏泽停顿,深吸口气,目光含泪,如同幼鸽啼血:
情之厚如斯,百世不足还啊!
瞬间全场泪崩!
“漂亮!”张国力目光一闪,几十年舞台经验的他明白这段台词的分量,就算放在人艺台上,也是好戏!
“这年轻人不简单啊。”李立群也暗自点头,身为宝岛舞台剧创始人之一,见过不知道多少演员,可能在这个年纪达到这种台词水平的屈指可数。
反而是周勋满脸淡定,几次见过苏泽的惊艳,这点也叫事?
生病的这三年里,您把我照顾得一丝不苟,为此所吃的苦,受的委屈早已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每天医院出租房至少六趟行走却从不喊累。
每天擦洗消毒东西,恨不能抠掉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