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萧可冷在“咝咝”地倒抽凉气的声音,在黑帮势力的价值观里,人命的价值不会比餐馆里的鸡鸭牛羊更值钱。
“我是来送礼物的,给风先生。”她说的是生硬的华语,脸上带着木然的微笑。风卷起了她的长发与袍袖,飘飘欲飞。
盒子有五十厘米长,宽和高都不超过三十厘米,但红盒子打黑丝带的包装方式,却是正宗的送给死人的祭礼。
王江南的情绪已经迅速冷静下来:“送礼来的?还是杀人来的?要知道,杀了我神枪会的兄弟,你就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庄园!”
的确,此刻埋伏在暗处的人至少有二十支以上的长短枪械瞄准了她。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穿着诡异、出手彪悍,并且一出手就杀了神枪会的四个人,肯定不是简单的角色,王江南的话可能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我下了楼梯,要向外面走,萧可冷陡然伸手拉住我,低声叫着:“先别出去,那是桥津家的忍者,诡异莫名,千万别大意!”她用力抓着我的胳膊,向侧面跨了几步,隐蔽在门口右侧的墙后,能听到外面人的交谈,却可避开女孩子的视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女孩子的声音清晰有力。
“礼物放下,你可以死了——”王江南的话音还没落,骤然从主楼顶上发出一声惨叫,有个人跌落下来,发出沉重的“嗵”的一声,砸在门边台阶上。
“你又杀我会里的兄弟……”火象三英终于沉不住气了。
萧可冷低声苦笑:“桥津忍者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根本无迹可循,据说这一派的高手在当年天皇‘百人斩’比武中,杀死一百个人所耗费的时间只有十一秒钟。不知道她要送给您什么礼物,别是什么毒虫怪物才好!”
隔得这么近,她嘴里呵出的热气直喷在我脸上,带着绿箭口香糖的清香。她的手始终扣在我右腕上,握得紧紧的,毫无松开的意思。
我知道桥津忍者这一派,江湖上送给他们的经典外号是“杀人机器”。
“你知道不知道,这一派目前为日本哪一方人马效力?”我长吸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思想冷静下来。耶兰刚刚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神秘的忍者女杀手,这两者难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萧可冷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回答:“很奇怪——五角大楼方面有确切情报,桥津忍者曾经在伊拉克萨达姆的贴身卫队里出现过……也就是说,他们受雇于伊拉克政府……”她抬手揪着自己的短发,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中东战场跟日本,一个在亚洲最西南,一个在亚洲最东北,相距似乎太过遥远,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关联。
“死一两个人算什么?这种废物活在地球上,不过是些制造垃圾的机器,特别是你们这群中国……”
我和萧可冷的身体同时一震,几乎按捺不住要跳出去。每次听到外国人用如此轻蔑的口气对中国人说话,都像是有人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耳光一样。
“好吧,我说过,放下礼物,你可以受死了。”王江南的口气越来越平静,这一点令我由衷钦佩。要想领导像神枪会这样庞大的江湖门派,必须得具备足够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
“主人吩咐,要我面呈风先生,还要取他的回信。”女孩子的声音也是平淡呆板的,仿佛刚刚杀死神枪会五个人的事,根本与己无关。
张百森是何时出现的,我竟然没太注意到。
他从洗手间飘出来,一路脚尖点地,施展轻功,绕着客厅飞跃了一圈,其间还两次跃上屋顶的水晶吊灯,神情异常严肃紧张。我明白他是在摆一个复杂的五行阵式,因为他左掌里托着一只黄铜罗盘,不断地闪闪反光。
在闲云大师与枫割寺高僧面前,张百森或许得甘拜下风,但纵观他在中国大陆江湖上的成名历史,就算用再多的“大师级、宗师级”美誉来赞颂他都不为过。已经有学者依据张百森的江湖阅历编纂了一套五百万字的名为《天下无敌》的煌煌巨著,在中国持续热销着。
“呼”的一声,张百森落在我与萧可冷身边,轻轻说了一句:“好了。”
布阵之后的客厅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的感觉,面前却是多了一层悬挂在半空中的渔网,只要触发机关,大网落下,任何人都逃脱不了。
“你能感觉得到?”张百森盯着我的脸。
我没回答,指向他手里的罗盘:“张先生,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您……”
他微笑起来:“当然可以,不过目前我们还是——”
门外响起王江南冷肃的声音:“好吧,风先生就在客厅里,请进。”
张百森接下去低声说:“先擒敌,再商量,如何?”
他是江湖上的前辈,对我这么客气,自然是看在闲云大师的面子上。我拢了拢头发,脸上堆起一个大度的微笑表情——面对桥津派的杀手,就算周身铜盔铁甲,也不一定能防得住他们诡计百出的刺杀。
木屐清脆地敲打在台阶上,随即在王江南等人的环伺之下,女孩子昂然走了进来。
我一直都在怀疑,她明明双手捧着盒子,哪里来的第三只手拔刀杀人呢?萧可冷的双手都插在裤袋里,手枪的保险栓已经悄悄打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隔着裤袋发射子弹。
这么多枪械虎视眈眈之下,女孩子脸上死板板的,毫无惧色。
我向左侧方走了几步,几乎是站在水晶吊灯的正下方,这里是渔网的中心,如果能引诱敌人到这个位置,张百森的攻击更容易得手一些。
依照我的想法,同样是布阵,若是在客厅里摆下“关门打狗”的阵法,岂不更是干净利落,以绝后患?而且做为这种老式别墅的房间格局,更是最容易布成以上阵式,真不知道张百森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会算计不到这一点?
女孩子越是走近,我越能感觉到她身心里蕴藏着的巨大杀气。
她的脸很白,从额头到鼻梁两侧,生满了细小的灰色雀斑。眉眼细长,嘴唇极薄,长得参差不齐的微黄的牙齿有一半暴露在外。
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远远地看她披头散发、白衣红花的装束,感觉应该是脸孔生得无比漂亮才对,现在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副标准的日本红灯区下等妓女的令人作呕的模样。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我发笑的涵意。
敌我双方对峙,或是冷漠、或是怒骂,绝不会有第三种表情,而我恰恰是超出了以上两种情形之外。
王江南、张百森、萧可冷也同时愣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脸。
这是一个间不容发的契机,我猛然踏上一步,双臂一扭,闪电般地把盒子攫取了过来。同时,眼前寒光一闪,她已经霸道无比地挥出了一刀,可惜我已经迅速后退三步,超越了长刀攻击的极限,并且不动声色地把她引得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吊灯的正下方。
“礼物我已经收下,你该为刚刚的五条人命还债了吧?”一方面为她刚刚说过的侮辱中国人的话、另一方面为她这副吓死人的尊容,我心里已经对她憎恶到了极点。
盒子不算太沉,盖子上也没有任何字迹。
“主人吩咐,风先生看了礼物,一定要给回信,我才可以走。”她的牙齿凶狠地凸出唇外,像只凶性大发的疯狗。
我盯着她依旧保持托举的双手,不住地冷笑:“桥津派的忍者,难道只靠这些无聊的假肢障眼法来搞暗杀行动,枉你们的祖先还名列日本‘十大忍者’之列。”
她刚刚劈出的一刀,既没用到这两只手,更不曾去拔腰带上悬着的五把颜色诡异的日本刀。一切都是在宽袍大袖下完成的,并且我怀疑在她的和服遮盖下,不仅仅是长刀,更可能藏有其它先进武器。
幕府时代的桥津派曾经出过一位叫做“桥津美浓”的忍者,以刀法与暗器驰誉日本九州岛,成为天皇御封的“十大忍者”之一。眼前的女忍者能孤身一人闯入寻福园,当然不可能不留下后手伏兵。
“忍者为完成主人的使命,向来都不择手段,无聊不无聊,都是桥津派的私事,请风先生拆看礼物吧。”
王江南不下命令,神枪会的人绝不会轻举妄动。只可惜这个女忍者来得太过突然,大家在情急之下都忽视了此时关宝铃仍旧一个人坐在外面水亭里。如果敌人有后援出现的话,她将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大局之中,的确需要一个统领全局的人高屋建瓴地指挥一切,毫无疑问,王江南没有这种千军之帅的才能。所以,他只能做日本分会的首领,而不可能像年轻的孙龙一样,执掌神枪会的全球大权。
盒子在我手里,揭开盖子之后,里面会是什么?一条凶悍致命的毒蛇、一道瞬间杀人的机关暗箭或者是惊天动地的强力炸弹……以它的尺寸,可以放进任何危险之极的因素,假如送礼的人要取的是我杨风的性命,完全可以做一万种不同的恐怖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