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弟这记忆力,是真的没得说。
而且还特别用功。
正当裴少淮略开小差之时,忽听闻曹夫子道:“你且停下来。”
津哥儿背书声止。
“我方才让你背哪一篇目?”
“回夫子,公冶长篇。”
曹夫子又问:“你背到哪了?”
津哥儿想了想,才吞吞吐吐应道:“雍也篇。”并默默伸出手,准备挨一尺子。
原来,他背得太快,不知不觉,竟背到了公冶长的下一篇。问题在于,曹夫子还没有教他们雍也篇……
曹夫子并没有打津哥儿手板子,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哪里出了问题,又问道:“你还背了其他哪些篇目?”
只见津哥儿缓缓从书案上拿起了论语第二卷书。
一旁的淮哥儿目瞪口呆,深受打击,第一卷还没学完,津弟就已经背到第二卷了。
津哥儿发现自己拿错了,放下,又缓缓拿起了论语第三卷书,道:“已经背到第三卷卫灵公篇了。”
淮哥儿:……
淮哥儿沉默了,夫子也沉默了。
“昨夜吃坏了肚子,不然,理应背到季氏篇了。”
淮哥儿只想冲上去,捂住津弟的嘴,道:“我的好弟弟,你说得已经够多了,快放为兄一条活路罢,兄弟之间,不必内卷。”
当然,这是玩笑话而已。裴少淮只觉得,读书科考果然不易,这世上势必不止津弟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天才,若想出头,他只能再勤奋些,既要发挥自己的长处,亦要弥补自己的短处。
果不其然,下堂的时候,曹夫子对淮哥儿说道:“你若有余力,也接着往下背罢。”
“是,夫子。”
夫子走后,两兄弟留在书房里完成课业。
“津弟好狠的心,自己夜里偷偷勤勉也就罢了,还叫夫子看出来,把我也拖下水。”淮哥儿伸伸懒腰,佯装抱怨道,“看来我今晚是要挑灯夜战到天明了。”
兄弟二人自幼一同读书,习惯了开玩乐,于是津哥儿打趣道:“待我回到院里,叫小厮给大兄送些灯油过去,免得大兄明日浑说灯油不够,战不到天明。”
“好你个津弟,原是你没藏拙,连累了我,如今还好意思拿我取乐。”淮哥儿又道,“往后遇到不懂意思的字,休要再问我了,你自个儿去找曹夫子罢,看他说不说与你听,兴许他会叫你赶紧背章句集注,哈哈哈……”
兄弟二人就这般打打闹闹,回到了各自的院子。
自这日以后,曹夫子上课陷入了一个怪圈子——
他才做好了课教计划,淮津两兄弟:我们已经学完了。
叫他不得不好好考虑,应当如何去教这一双兄弟。
……
……
翌年秋闱,又出桂榜,果真如裴少淮记得那般,姐夫徐瞻此次发挥出色,居正榜第一,得解元。
又逢莲姐儿为徐瞻生了一子,取名徐言归,双喜临门。那徐夫人更是逢人便夸家中一对儿媳,都大方得体,做事稳重,心思通透,使得家宅和睦,一双儿子能安心读书,方能取得如此好名次。
再说景川伯爵府。
姑爷高中,女儿生子,本应是可喜可贺之事,但裴家没有庆贺,府上气氛反倒有些压抑。只因裴秉元也一同参加了今年的秋闱,结果再次落榜。
今年,他分明觉得自己答得比以往都好,怎还是不中?
裴秉元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如往常一般,甚至张罗着要去同女婿贺喜,可家里人都看得出,他心中很是郁郁,落寞得要紧。
裴少淮唏嘘,心道,父亲多年不中,必定是文章火候不够,可这把火候如何去补,并非多读书或是多背书便可燃起……或是天赋,或是时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便是科考的残酷之处。
几日后,亲家徐大人前来伯爵府拜访。徐大人在国子监任司业两年后,调至礼部,如今已是鸿胪寺卿4,官四品。
受圣上重用。
徐大人朝中事务繁重,能抽出时间,亲自前来,自当是有紧要事。
餐宴上,几盏下肚,徐大人才对裴秉元道:“亲家,前几日,我那国子监有位旧友,说是今年贡监出了些小差池,少了一人,若是把名额放下去,又怕下面的各州各府争抢,于是找了我。”
随后的话,徐大人便不说出口了。如此明了,又岂会有人听不明白?
说是出了差池,实际,恐怕是徐大人费了好些功夫,才拿到的入学名额。
贡监,即向朝廷进贡人才,自国子监毕业之后,亦可为官。虽低了一些,但毕竟是一条入仕之道,许多未中举的秀才,都排着队等贡监名额。
如此机会,换作他人,自是一口应下了。
可裴秉元举盏的手定住了,神色迟疑,久久都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