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又坏了。</p>
不过即使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宝芙也可以凭着多年的习惯,轻易辨认出,这条通往家的小巷。</p>
几只野猫在垃圾桶旁追逐嬉戏。</p>
空气里混合着垃圾的**酸臭,和树脂的清香。</p>
一切似乎,都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p>
这里仍然是,那个她曾经熟悉的家。</p>
大门在她的手下,被轻轻推开。莉莉姐那个爱钱如命的妖婆,修葺完房子,并没有换锁。大概她认为,房子里没有什么值得贼惦记的东西。</p>
月光轻轻泻入,使这座空荡荡的大屋,一半晶明,一半黑暗。</p>
宝芙轻轻抽了口气,发现墙壁上的洞已经被补过,结实如初。此外,钢架的简易小二楼也被重新设计,搭建好。</p>
她还有了一个发现。</p>
白莉莉是个骗子！</p>
这么清水的功和料,绝对用不到六万块。</p>
宝芙知道自己这个永恒的傻帽,又上了白莉莉那妖精女人的恶当。</p>
当她的视线直直落到,房间中央,摆放着的,那张孤零零的工作台时。</p>
她愣住了。</p>
其余的家具都毁了。</p>
这座工作台却还在。</p>
她的脑海,立刻就如关不住的闸门,没有丝毫设防的浮现出来:那天,阿灭紧紧拥着她,和她坐在这张工作台上接吻时的情景。</p>
他的嘴唇是那么滚烫。</p>
烫得她整颗心,都止不住颤抖……</p>
现在,那炽热的温度,仿佛还留在她的唇瓣上。</p>
一股令人窒息的痛,无预警的,在她的心房内迸发和扩散,痛得她一个哆嗦。</p>
她连忙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双遽黑,眼神锋利如刀的眼睛。</p>
因为……那双眼睛,会割伤她。</p>
……</p>
阖上眼睛,又睁开。她快步走到工作台边,发现台下竟然还存放着她的几个衣箱,和一堆杂物。</p>
她检视了那几个凌乱的衣箱,里面的衣物,所剩无几——看样子,虽然莉莉姐不认为这房子里,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但是贼可不这么认为。</p>
从剩下的几件,小偷看不上的衣物中,宝芙勉强找出一件旧的,已经好久不穿的绿色运动夹克,和一条洗得发白,快磨破的牛仔短裤。</p>
她脱掉身上那套让人看起来像只过期茄子的医院号服,换上了自己的绿色运动衫和短裤。</p>
当寒冷的空气,乍然包裹她**的肌肤时,一股熟悉的,过电般的感觉,涌入她脑中。</p>
这件绿色的运动衣,这条牛仔短裤——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穿着这件绿色运动衣和这条牛仔短裤的自己！</p>
蓦地,脑子里冒出一个画面。</p>
那是如夜带她进入那个时空“通道”中时,她在那凶至沓来的时间鳞片中,看到过的,一副未来场景——自己也是身穿这件绿色运动服和这条牛仔短裤,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辛辛苦苦搬家。</p>
宝芙的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略带伤感的微笑。</p>
未来,还真是奇迹般的实现了。</p>
她即将失去这个住所,失去这个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要漂向哪里。</p>
这时她想起,如夜对她说过的话。</p>
“宝芙,你做了一些,本来不该做的事,改变了网中的格局……你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p>
付出——代价?</p>
难道救了独孤兄弟,她就必须付出,爸爸死亡的代价。</p>
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p>
宝芙靠着工作台坐在地板上,拧开那瓶干邑的盖子——她立刻知道,她又上当了。</p>
虽然是干邑的瓶子,却装着普通的葡萄酒,难怪连她,都这么轻易就能弄开瓶塞。白莉莉那只扒皮妖精,一定是用葡萄酒来假冒干邑充门面。</p>
“老爸——对不起哦！”宝芙把瓶中的酒,浇了一半在地上,对着眼前的空气,低声喃喃,“……原谅女儿不孝,虽然你不爱喝葡萄酒,但是现在……现在只能委屈你了……”</p>
死了,连尸体的灰烬,都没留下的父亲,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p>
宝芙不知道,爸爸那种臭脾气,爱酗酒说大话的人,是不是可以上天堂。</p>
但是不管他现在在哪里,对嗜酒如命的他来说,没有酒喝的日子,一定都如在地狱里一样难熬。</p>
而这里——这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三百平大仓库般的房子,是她唯一,还能找得到他存在痕迹的地方。</p>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祭奠他。</p>
和她已经再也看不到的爸爸干了杯,大口大口,将瓶中剩下的酒喝得一滴不剩,一片沉重的昏眩和倦乏,立刻袭卷宝芙。</p>
她从来没有试过酩酊大醉的感觉。</p>
醉了,原来是这么好。</p>
至少醉了,变得迟钝的感觉,就可以试着,不去理会心底那道伤口。</p>
那道依然还在流血的伤口。</p>
拢紧光裸的膝头,她把脸一侧,轻轻搁在膝盖上,然后双臂圈抱住感到冷的双腿。</p>
盛夏刚逝,初秋的夜晚,便透出一丝渗骨的寒。</p>
从医院逃出来,脚上只穿着拖鞋,身上只穿着短裤和薄薄的单衣,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孤独流浪的猫,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中,只能寻觅到,一个可以暂时容身的角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