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晃悠悠地往前走,不多时便出了城门。幸而今日是个艳阳天,又没什么风,归晚这趟囚车做得也不算受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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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晚没想到她成为阶下囚时会是这样凄惨的光景。车子在路上走了半日,她也顶着那张猪头脸被沿途的百姓参观了半日,甚至被几个小孩子指着骂是妖怪,归晚一时无聊,便做了鬼脸吓他们,果然吓得那些孩子哇哇直叫。若不是那几个黑羽军及时阻止,她脑袋上都要被石块砸个窟窿了。</p>
直到进了郴江,那些官兵突然拿出了几块硕大无比的黑布将三辆囚车盖了个结实。</p>
归晚好奇道:“拿块黑布给我们蒙上眼睛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莫非是怕人认出她们来?</p>
那为首的官兵还有心思玩笑:“你这张脸实在难看,马上天就要黑了,吓着了人就不好了。”</p>
黑布一蒙,瞬间天昏地暗了,郴江是宣州的第二大城,虽然比不上州府,却也是十分繁华的,此时天尚未黑,怎么能安静成这个样子?</p>
走走停停,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到叩门的声音,大概是进了一个院落。又走了小半盏茶时间,囚车终于停了下来,兜在囚车顶部的黑布被撤下,归晚四下瞧了瞧,发现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院落,但绝对不是州府大牢什么的,可以肯定,那十几个黑羽军定然是冒充的了。</p>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只瞧见不远处朦朦胧胧地点了几盏橘红色的灯笼,连提灯笼的人的脸都瞧不清。有人上前打开囚车的车门,归晚坐久了腿有些麻,既然对方把她绑了来,也就不差这点耐心等她一等,是以她伸了伸腿,等着那麻劲过去,才慢慢地爬下马车。</p>
堪堪站稳,眼角的余光便瞧见一个人影冲她撞了过来,她躲避不及,被撞了个正着,噌噌后退了几步,脑袋直直磕在囚车上。那人却是死死地抱住她的腰不肯撒手:“公子……”那声音里已带了哭腔。</p>
归晚这一惊非同小可:“甜儿?”莫非甜儿也被人给抓起来了?</p>
“公子,我们总算找到你了。”甜儿抽抽噎噎道,抱着她的腰就不肯撒手。</p>
我们?归晚有瞬间的怔忪,那十几个军士打扮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p>
“囚车坐得可还舒服?”靡丽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回廊之上传来,暗色的灯光下,只看到一个虚虚的优雅剪影。</p>
“右相大人?”望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归晚蓦然涌上了不明所以的委屈与欣喜,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扑进他怀里。</p>
只是今日所经受的惊吓委实太多,她自然只能挑最疑惑的问了:“你们谁出卖我了?”明明她悄悄滴落在路上的血迹,也只有泽云他们养的夜蛾才能辨认得出来的,为何是林千夜的人把她带到这里来的?</p>
“没人出卖你。是本相自己找到你的。”</p>
归晚的小身板抖了一抖,虽然她看不清林千夜的神色,却也知道他现在很生气,很生气:“这几日玩得开心吗?”</p>
“一点都不开心。”归晚乖乖低头。</p>
“本相瞧着你倒是乐不思蜀。”她竟然只给泽云他们留讯息,跟他玩起了放风筝的把戏。倒叫一路追查的子言和子扬每次都差了一步,远远缀在了后边,若不是他亲自过来逮人,她还要玩多久?</p>
这下连甜儿也听出了右相大人的语气凉得过分,悄悄地松开抱着归晚的手,退开了两步。</p>
归晚干干笑道:“右相大人神通广大,一定会找到我的,借这个机会摸清洛心的地点也是好的。”泽云他们在前几日就已经找到她,她留下的暗号他们也看明白了。倒是倒霉的子言和子扬,成了撵着羊跑的狼,绿衣她们被追得频频换地方安顿,把自家的据点都暴露了。</p>
林千夜指尖轻轻扣着回栏上的柱子,不说话。她是这样自私,受了封平的欺负,竟就不管不顾地投湖,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会如何。他上天入地,穷尽所有力量,只为寻得她的下落,可是她呢,连一个平安的讯息都不肯给他。之后留下了一点点线索,却不是为了叫他安心,叫他尽快找到她,而是把他都利用了进去,当成了逼迫洛心一步步暴露的工具。如今回来了,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谁出卖了她的行踪。他是不是宠她宠得太过了?</p>
归晚低头,她知道他在生气,不然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把她带过来,叫她在囚车上被人瞧了半日热闹。她也知道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只要她说两句软话。可是现在她不想说,她也没有那样的资格说了,她已经自私了一回,不能再自私下去了。</p>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古怪,归晚终于想到了一句:“我……我家娘亲她们在哪里呢?”</p>
甜儿拍了拍额头,公子真是太煞风景了,这时候不是应该扑到右相大人怀里跟他撒娇吗?问不想干的人做什么?公子那个娘亲,有点娘亲该有的样子吗?</p>
林千夜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归晚呆呆地在原地站着,没有跟上去的意思,甜儿终于看不过去了,拽了她的袖子把她拖了过去。</p>
转过回廊,黑暗瞬间被驱散,归晚几乎被那璀璨的灯火刺伤了眼睛。一簇簇红艳艳的灯笼或是隐在花间,或是挂于枝头,喜庆而又温馨。那灯笼的尽头,就是温暖的房间所在,淡淡的酒香从大开的房门飘散出来。她一步一步走近,待见到满桌的菜肴,桌上高高燃着的守岁烛,心底来不及泛起甜蜜,就已经被酸楚给胀满。他还记得,他竟然记得。</p>
今天是大年三十啊,他原来在等着她一起守岁。她曾不经意地抱怨不能回沐家老宅过年的遗憾,虽然那些人并不能算是她的亲人,但是那份温暖和感动却是她一直都渴望的。</p>
于是,从来都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他,在这个小小的院落布下了这么多红艳艳的灯笼,布下满桌的酒菜,燃起守岁烛,只为给她一份她曾经期待的温暖。可是她呢,自私地不顾他的忧心,任性地跳湖,任性地一路上不留下一点明显的线索给他,甚至把他的忧心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是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到她,要怎样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为她布置下这一切啊?</p>
可是她不值得,或许她命中注定就不应该拥有这些。归晚闭了眼睛,努力隐去眼角的水光,从容地走到桌前,坐在了他的对面。端起碗自顾自地替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始终不曾说一句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