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三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却忽然又嘻嘻一笑，问道：“是不是这个理，老八叔？”</p>
胡八白了他一眼，啧啧嘴道：“哟，不错嘛，还知道有荫子这档子事，孺子可教啊。”</p>
李十三仍旧嬉皮笑脸：“我哪懂呢，还请老八叔多多指教。”</p>
胡八哼了声，道：“那我就教教你：他为啥去边关？没啥稀奇的，军中建功来的快呀，你瞧人家，十四岁去投军，十六岁回，两年，九品官了。走正途，等吏部铨选？指定是猴年马月的事呢。”</p>
“再快那也架不住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刀箭无眼，万一死了呢。”</p>
“死？！那是你，人家是什么身份？公卿世家子弟，朝廷的爵。死不了！”</p>
“死不了？！瓦罐常在井边碎，将军不免阵前死。刀箭无眼呐，老八叔！”</p>
“将军不免阵前死？！笑话，坐在家里房子还能塌呢，喝口凉水还有噎死的呢，你不能把戏文当真事来看啊。现如今这些个大将军能临阵督战就不错了，哪还有大将军cāo刀陷阵的？《兰陵王》里戴面具的那个，人那是演戏，蒙人呢，我的傻小子。”</p>
“好好好，大将军都是孬种，《兰陵王》就是演戏，可那杨大郎他不是将军吧，不过是个小兵蛋子。小兵蛋子也不必冲锋陷阵？大伙坐下来划拳赌酒，酒量浅的输？”</p>
胡八不屑地哼了声：“你呀，脑袋瓜子还成，却在阅历太少。说你不懂，还要硬充！我还告诉你，真有一种小兵蛋子比做将军的还稳当呢。大将军上阵督战还有被流矢误伤的呢，可有一种兵连流矢都伤不了他。人家哪儿都不去，就呆在中军营里陪着大帅，大帅没事，他就没事。你别抬杠大帅也会死，天子还有驾崩ri呢。一场仗要是打到大帅都没了命，那就是全军覆没了，后面就是割地、和亲、国灭，天子也跟着倒霉啊。”</p>
李十三心中愤懑，胡八的这些话他听着十分不顺而，什么话嘛，世上还有上战场不用打仗的兵？真要这样，大唐还有救吗？</p>
生了一顿闷气后，李十三忽然眼睛一亮，他找到了反驳胡八的理由。</p>
“不对呀，老八叔，你这么说不对。你看啊，既然从军不用打仗，建功又快，那为何外面那些人都不去呢？还留着长安斗鸡遛狗干嘛，去边疆熬两年不全有了吗？”</p>
李十三觉得自己这话无懈可击，既然当兵不用冲锋陷阵，跟大帅一样稳当，那为啥还有这么多人不愿意投军建功？有捷径都不走，这些人脑子都坏了不成，不合情理嘛。</p>
胡八狠狠地瞪了李十三一眼：</p>
“说你不懂，还要硬充！军中再好，能比的了长安舒坦？中军帐再稳妥能有鸳鸯帐暖和？人家坐在家里，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抱着美女就啥都有了，还需要去军中苦熬吗？不需要！只有像杨家这种倒了血霉的破落之家，才不得不受点苦，去求个上进。”</p>
李十三气焰顿时全无，这回他算是真服了。到底是在御史台待过的，见识就是不一般，这种道理自己的父兄亲友就没一个人能说的出来。</p>
在他们的世界里能为自己谋一个门吏的差事就足以夸耀邻里了。</p>
“咳咳，老八叔，我给你煎个茶去。”李十三跳跃着出了耳房。</p>
街口就有一个熟食铺子，店主赵老实卖胡麻饼、熟肉和酱菜，他婆娘秦四娘则卖煎茶。</p>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赵家小铺，铺门半掩着，烧水的铁壶嘴儿吱吱冒着白气。</p>
“两人又忙活上啦？”见不着赵老实夫妻的人影，李十三心里嘀咕道，随手提走铁壶，盖了泥炉子。</p>
黑洞洞的门缝里传出了哈哈哈的声响，已经是“过来人”的李十三一听就明白了。</p>
“这俩没羞没臊的，果然干上了。”李十三兴致勃勃地把耳朵贴到窗户上，脚步轻柔的像只猫。屋里除了哈哈哈的呻吟声，还有咚咚咚的有节奏的声响。</p>
李十三点破窗纸朝里打望，面案前站着一个人，举着两条白花花的腿，正抖个不停。李十三捂嘴偷笑，踮着脚尖退到了街心，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扯开了嗓子大吼一声：</p>
“秦干娘，给我煎碗茶来。”</p>
铺子里顿时声息全无。</p>
“晓得啦——”</p>
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女声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p>
“少少放点姜丝，多加点盐。”李十三掏掏耳朵，既是促狭搞怪，也是善意提醒，近来盐价又涨，秦四娘的煎茶里姜丝放的越来越多，盐却越来越少，简直没法入口了。</p>
“晓得啦——”</p>
这回是赵老实的声音，穿透力远不及他婆娘，显得有些底气不足。</p>
“老赵，悠着点，细水长流，来ri方长嘛。”</p>
李十三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p>
砰！赵老实的熟食铺里传来了东西坠地的声响。</p>
指点过赵老实夫妇正确的夫妻生活方式，李十三捂着嘴吃吃哈哈地回了耳房。</p>
聚集在坊门外空地上的人又多了几个，依然是鲜衣怒马的公子哥，一伙人闲着无聊，围了个小场子开始踢球，一时尘土飞扬，叫声如雷。</p>
李十三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被胡八一番“开导”后，他的人生观、价值观都产生了动摇，再看世界，眼光变了，社会变灰暗了，人心变险恶了，不觉就憋了一肚子怨气。</p>
“老八叔，茶一会就来。赵老实跟他婆娘……哧哧哧……”</p>
“你也别笑话人家，明年此时，你媳妇的肚子要是隆不起来，你等着吧，你娘非得天天把你关在屋里。”</p>
“得了吧，明年我就不在长安了，这地方，我待了十八年，腻歪了。”</p>
“你个浑球小子！”胡八抹头给了李十三一巴掌，“老八叔费了半天口舌，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从军，那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玩的起的。说句难听的，你家要是穷的揭不开锅了，老八叔不反对你去从军，说不定我还要送你点盘缠呢。可你家这小ri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吧。”</p>
“什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活着就为了糊张嘴么？我偏要出去闯荡闯荡，我是老十三，家里又不指着我传宗接代延续香火。”</p>
李家在丰邑坊也算是大户，人口多，城外有田庄百亩，城里有铺子几间，还有人在衙门当差做小吏。说起来也算是中上人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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