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是说过,少弄这些铺张伤财之举。
莫非,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武者,连这点入冬严寒都扛不住?
亦或者,本宫必须得穿一身白狐裘,才能体现太子的贵气?”
那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宦官,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身为内侍的陈规晓得殿下的性情,较为冷静,轻声解释道:
“太子妃专门送来,说是心忧太子,怕您受凉。
今日还亲自下厨,为殿下准备膳食,省得总是服用辟谷丹药。”
白含章面上浮现一丝怒容,而后迅速收敛,淡淡道:
“她是心忧自己的舅舅,怕本宫继续拿凉国公开刀。
却也不想想,若非杨洪日益骄固,有恃无恐,
常以长辈自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难道,本宫所去的书信,
里面的叮嘱、劝告、敲打少了?
皆视而不见,当做耳旁风!
如今死了儿子,又摆出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一人丧子,就痛不可当!
可曾想过京州的千家万户,都因国公府遭受过此苦?”
白含章语气平静,措辞却极为严厉。
惊得陈规都双腿发软,险些俯首拜倒。
“殿下息怒。”
略有失态的白含章摆了摆手,吩咐道:
“罢了,都起来吧,本宫有些乏了,懒得多走。
不去秀宁宫,就在长阳宫用膳。
陈规,你让御膳房备些大补的酒菜,免得这位纪千户填不饱肚子。”
纪渊略一拱手,似是打圆场道:
“多谢殿下体恤。”
他并非莽撞之人,刚才白含章的那番话,只当充耳不闻,没有听见。
当今的太子妃,要叫杨洪一声舅舅。
东宫与凉国公府,乃是姻亲关系。
抛开君臣这一层,那位跋扈惯了的国公爷,确实是太子的长辈。
否则,哪能这么不给东宫的面子,谕旨都敢拒接。
下朝还未多久,已经是风紧雪急的严寒天气。
地上好似铺着鹅毛,白茫茫一片。
白含章徒步行在雪中,纪渊落后半个身位。
远远看过去,像极了一对和睦的君臣。
“本宫和太子妃交集不多,感情也甚是淡薄。”
白含章走了一阵儿,忽然开口说道。
“殿下,这是臣应该听的吗?”
纪渊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松软的雪地上。
白蟒飞鱼服的腰间,悬挂着绣春刀。
这一幕,要是被朝臣瞧见,必定心惊。
宫中佩刀,这是何等的圣眷?
“本宫准你听。”
白含章声音低沉,没好气道。
“天家之子,本就没有男女的情爱。
她是国公的外甥女,自家也是豪族门阀。
为人贤淑,少有骄蛮,本宫其实很满意。
只是太过心软,耳根子更软,始终向着娘家。
有时候,让本宫很难做事。”
纪渊默然不语,公私亲疏之分,本就是一团乱麻。
倘若白含章没有想过做明君、做圣君,对于凉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甚至可以加以倚重,拉近关系,避免投向其他的藩王。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偏偏要打压勋贵,肃清景朝。
许多地方,自然就不能再讲情面。
“东宫的位子,殿下觉得不好坐?”
纪渊问了一句有些大不敬的话。
“本宫一天到晚,最少要批阅三百份奏折,最多可能会超过五百份。
因为有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的大事,需要做出决断。
这还只是底下人,想要让本宫看到的,并非全部。
如果再加上密侦司的线报、公文,大约能有一千余份。
你说,好不好坐?”
白含章行于风雪之中,眉目带笑道:
“你可知本宫的武道成就,为何只有气海真罡四重天?
因为本宫当年学武,为的只是坚固体魄,可以不眠不休,少睡少食。
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处理朝廷政务。
可后来发现还是不够用,本宫又去了钦天监,恳请监正传我道术。
说起来,你应该叫本宫一声‘师兄’才对。”
纪渊眉锋挑起,似乎有些意外。
太子竟然是少见的法武双修。
“并非说大话,论及一心多用的本事,五境宗师恐怕都不如本宫。
现如今,本宫可以一念之间,同时批阅三十份奏折,一日处理千份公文,运转朝堂,把握中枢,得心应手。
只是神魂消耗过重,每日需要点燃五百年份的安神香才能入睡。”
白含章好似颇为自得,转而又叹了一口气。
“但景朝疆域实在太大,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的奏折看完。
还有各地郡县上呈刑部的冤假错案,还有南镇抚司的官员结党私下交涉,还有北镇抚司侦缉搜拿的灭圣盟余孽,邪神爪牙。
更别提九边军镇每年的饷银调拨,粮草消耗,天工院、开物院各项开支增减……
本宫自从监国之后,每日只睡一个时辰,饭食多用丹药代替,仍然感觉力不从心。
外面总是传闻,本宫几个弟弟有心夺嫡,想要争储君大位。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纪九郎,不妨对你说一句实话,
本宫其实巴不得燕王、宁王、怀王,他们几个来坐一坐这个位子,让他们也尝点苦头。”
纪渊心头震动,再次感慨白含章不愧为三条金色命数加身,即将成皇的浓重气运。
思忖片刻,他低声回道:
“殿下……未必要事必躬亲。
六部尚书,内阁学士,皆能分担。”
白含章洒然一笑,眼中竟有光彩焕发,朗声道:
“是这个道理。为人君者,驾驭人臣,乃帝王心术之一,uu看书本宫十二岁就懂得了。
像是审查冤案,自有刑部,饷银调拨,自有户部,捉拿围杀余孽乱党,自有黑龙台。
但,诸如此类之事,本宫只会交与一部分,之后仍要亲自过问,你可知为何?”
纪渊眉头微皱,轻轻摇头。
这位太子殿下看上去也不像是独断专行,不愿放权的多疑性情。
“因为……人人皆有私心。太子妃会为她舅舅求情,敖景也会因为欣赏你,宁愿得罪兵部和刑部。
宋桓更会看在你的份上,给你二叔纪成宗升官。
这就是私心、私情!”
白含章眸光冷冽,语气却显得温和:
“纪九郎,不用担心。
本宫提及此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恰恰相反,本宫很能理解。
人非圣贤,孰能没有半点利己之心?
但也正因如此,本宫不能尽信朝臣。
六部尚书,内阁学士,无一人没有家族、门第,
无一人没有恩师同窗,党派同僚。
本宫可以用,却不能亲信之!”
冷风扑面,纪渊浑然不觉。
白含章的这一番话,犹如平地霹雳,炸在心头。
并非表面透露的帝王心思,而是其中的深意。
“人人皆有私心,难道殿下就没有?”
他顺着话头,往下问道。
“由衷来说,本宫的确没有为一家一户计的私心,只有为景朝苍生想的公心。
所以,本宫才会是太子,才能够监国。
群臣有私,本宫无私。
这天下,才不会落入四神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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