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大统六十四年。</p>
深夜时分，天京城内灯火俱黯。</p>
一阵滚滚的轰鸣震响，雷声由远及近，碾过苍穹。</p>
炽白的电光陡然撕开夜幕，照亮了南门胡同里的一座破落宅院。</p>
与此同时，正房的冷硬床榻上，纪渊睁开了双眼。</p>
像是着魇一样，猛地坐起。</p>
空洞的双眼，没有丝毫神采。</p>
过了片刻，纪渊好似大梦初醒，在心里默默想道：</p>
“景朝……天京……辽东流民……纪九郎……黑龙台！？”</p>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没有弹孔。</p>
死了，但没有完全死？</p>
“想不到好几年的卧底生涯，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p>
纪渊心头五味杂陈，前尘如烟忽闪而过，从警校毕业，卧底，境外，马仔，交易，收网，遇害……</p>
“也好，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太累了……”</p>
他低头笑了笑。</p>
接受得很快。</p>
反正自个儿是孤家寡人，家中已无父母供养。</p>
唯一惋惜的，大概是没有活着接受奖章。</p>
“嘶！”</p>
心绪浮动之际，纪渊忽然捂住脑袋，倒抽了一口凉气。</p>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天灵盖。</p>
滚烫！</p>
炽热！</p>
疼痛！</p>
无数零散的画面被塞了进来。</p>
纷乱如麻！</p>
“原来‘我’也叫纪渊？同名同姓，看来这也是穿越的传统。”</p>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似乎觉着好笑。</p>
他身子摇晃，强忍住太阳穴发胀，突突直跳的刺痛感，沉浸于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p>
这位纪九郎，原辽东人，生于九边军镇。</p>
父亲是景朝黑龙台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官。</p>
后被上官派往辽东，进到德隆商行当暗桩，调查西山府盐铁走私案。</p>
潜伏数年，收集诸多铁证，却不料报信时败露行迹。</p>
一家老小几乎都被灭口，只剩下纪渊侥幸获救，存活下来。</p>
被南镇抚司的二叔纪成宗带到天京，抚养长大。</p>
如今正当束发之年，刚领了缇骑的差事……</p>
一段段凌乱的片段交织成过往，像是开了八倍速，飞快在纪渊眼前闪动。</p>
辽东，八年大旱，又八年大雪。</p>
年年天灾，百姓生活艰苦，已经到卖儿卖女的无奈地步。</p>
尤其是军镇城寨周遭的村庄，更为凶险。</p>
内有军头杀民冒功，外有蛮人打草谷。</p>
更别提地主豪强，士绅宗族。</p>
那一张张关系大网，让人无处可逃。</p>
老实本分，不愿做贼寇的良家民户，连条活路都难找。</p>
要么卖身为仆，要么啸聚山林。</p>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景朝定鼎天下一甲子，正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p>
这些记忆太过真实，犹如自个儿所见所闻，亲身经历一样，纪渊神色变得沉重，眼中带有几分悲愤与疑惑。</p>
还未等他继续想下去，胸口传来一阵剧烈抽痛。</p>
如同火烧，却又生出几分阴冷之意。</p>
两相交缠之下，让人欲仙欲死。</p>
“这……‘我’何时受了伤？”</p>
纪渊解开里衣，低头一看，胸膛赫然浮现一个乌黑掌印。</p>
其色深沉，像是中毒了一样。</p>
“这才刚穿过来，就要命不久矣了？”</p>
纪渊心下一动，从无边的识海翻找线索。</p>
许久之后，他终于想起前因后果，眸光透出冷意。</p>
一切源自于为国尽忠的老父亲，所空缺下来的官职。</p>
按照景朝律法，朝廷官员有三种恩典。</p>
一为世赏，文官七品以上，可以让其子享受朝廷俸禄。</p>
若是立下功劳，还能直接进入国子监，做个监生，</p>
二为世袭，父死子继，九边军镇的武将世家，多由此而来。</p>
三为荫子，如果父辈是正一品大员，无须苦等，可以直接上书，为子嗣求个正五品的官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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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类推，即便是从七品的小官。</p>
也可以弄一个不入流的典史、驿丞。</p>
纪渊的父亲是北镇抚司小旗官，正好从七品。</p>
后来协助破获西山府盐铁走私大案，虽然身死没了性命，却仍旧得到黑龙台加封。</p>
拔擢为正六品的百户，特赐飞鱼服和绣春刀，以示嘉奖。</p>
若无意外，按照正常的程序。</p>
纪渊应该直接补他父亲的空缺，成为北镇抚司最年轻的百户大人。</p>
但今非昔比，这已不是景朝立国之初。</p>
律法是一回事，落实起来又是另一回事。</p>
黑龙台职权重大，监察百官，巡视天下。</p>
一名百户月俸银三十四两，着飞鱼服，挎绣春刀，拿无常簿。</p>
执掌缇骑一百二十人，所过之处，谁人不礼让三分？</p>
这等肥缺，大把人想要花银子填上来。</p>
哪里轮得到纪渊这样无钱无势的泥腿子。</p>
“北镇抚司的林百户此前推脱，说我年纪太幼，武功太低，难以服众，故而只给补了一个缇骑……”</p>
纪渊眯起眼睛，眉毛往上一扬。</p>
北镇抚司的官职等级由高到低分别为，指挥使，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