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志得意满,酣畅淋漓,之后,她将手里的纸张凑近灯烛。很快,火焰燎到了纸张边缘,迅速地燃烧起来,转眼间就化为了几缕轻飘飘的灰烬,被她轻轻一吹,就悉数散尽了。</p>
跪在她面前的一个女人表面上虽然低着头,实际上一直在偷眼窥着她的神色和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声听在她的耳里,是那样的阴险那样的刺耳,让她感到周身都冷冰冰的,很诡异,也很不自在。</p>
"好了,你的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笑罢,她又恢复了冷冰冰的面容,懒懒地摆了摆手。</p>
女人抬起头来,只是看着她,却并不说话。尽管烛影摇曳,周围满是橘黄色的温暖光芒,可女人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黑漆漆得仿佛照不进任何光线,又像诡谲的深渊,以旋风将崖上的人吸入,令其粉身碎骨。</p>
她自然注意到了女人这不坏善意的眼神,不免有些森然。这么多年来,女人一直对她是服从的,谦卑的,忠心耿耿的,可今天,怎么会突然换成了别的意味?她自认为她可以洞悉一切,所以她也只不过是一诧,而后冷冷地笑了,"你不急着下去,莫非还有什么话要说?"</p>
沉默了片刻,女人低下头去,声音一如平日里的谦卑:"奴婢没有话说,这就下去了。"说罢,行了一礼,起身。</p>
刚走了几步,就被叫住了,"你站住!"</p>
女人袖子下面的手悄悄地攥了起来,可她仍然表现为屈服和顺从,重新跪下了,"主子有何吩咐?"</p>
"他现在,怎么样了?"尽管这里并没有人欣赏,可她依然保留着多年来的习惯,留着长长的指甲,细心地保养着,用景泰蓝的护甲套逐一套起。她一面在灯下细细地欣赏着上面精致的黄金掐丝,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p>
"回主子的话,朝鲜女人走了之后,皇上虽然照常每日上朝,就是饮食方面比以前更差了,晚上也不睡觉,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要么就是呆呆地站着。这几天下来,气色更加不好,人也憔悴了许多。"</p>
她听过之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自找的,活该。"</p>
闻言之后,女人的身子微微地一颤,却因为光线很暗,她并没有注意。她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他这段时间没有找你侍寝了?"</p>
"回主子的话,皇上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再叫奴婢侍寝...至于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叫任何嫔妃到武英殿去..."声音越来越小,女人说不下去了。</p>
她起了身,缓步走到女人面前,俯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女人的眼睛。说实话,女人并不是什么绝色,她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很美,美到能够把男人的魂魄都勾了去。这种美并不是风流的,妩媚的,潋滟如秋水横波的;而是纯洁的,干净的,简单如清晨露珠。奇怪的是,都这些年过去了,女人的眼睛还如当年一样,看不出任何复杂痕迹来,这就让她,有点自愧弗如了。</p>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良久,她才悠悠地问道。</p>
女人有些惶恐,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啊,主子误会了,奴婢从来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啊!"</p>
她冷笑,她经历了那么多世事,大起大落,兴衰荣辱,后宫倾轧,怎么会瞧不出女人的这么点小心思呢?正是因为有了洞悉他人内心的能力,她才会有胜券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得意,很值得骄傲。"呵,不要说谎了,就算你的嘴巴不承认,可你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你...我说的,是不是呢?"</p>
女人虽然还不肯承认,可终究是无可辩白,只好低头不语。</p>
她踱到窗下,伸手出去,很快就有凉冰冰的雨珠落在她的掌心里,她握拳攥住了。可水珠仍然从缝隙里轻轻巧巧地流逝出去,她终究还是无法掌握住它。正如她曾经拥有过他的心,却终究失去了一样。曾经,他和她之间的真情如草原般广阔,却最终抵不过风沙的侵袭而渐为荒芜。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曾想起过她一次?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爱。就如这水珠,就算她费尽心思,百般算计,努力地想要抓住,却终究还是离她远去,再也回不来了。</p>
"这个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她微微地笑着,眼睛望向窗外那迷朦的夜空,"他那么好的一个男人,没有女人喜欢才怪呢。你看这大清,有哪个男人能及得上他的?"</p>
"那..."女人诧异了,却没敢说出她的疑惑。</p>
她知道女人在疑惑什么。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怎么会照实说出来呢?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失去了的东西如果无法挽回,那么她就要它毁灭。当然,毁灭也分成好几种方式,想要通过阴暗的手段置他于死地,她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可她知道,如果他死了,她并不会快乐,那是因为,到时候必然会有另外一个女人为他伤心,为他哭泣,为他守节。她很介意,她很嫉恨,她不能看那个女人爱他,她更不能看他依旧拥有着爱。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实在太幸福了。所以,她要他活着,活着的时候就失去那个女人对他的爱,甚至是家破人亡。就这样,让他看着那个女人抛弃了他,让他生不如死...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最大的快慰。</p>
她深恨着他,恨着他的女人,恨着那个女人为他生的儿子。五年前的那个春天,她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染了天花,尽管她心急如焚,日夜祈祷,可她的儿子最终还是被长生天收走了。她认定这是他派人干的,因为之前几年她和她儿子住在这里的时候,周围守卫众多,看守严禁,生怕她和任何人联系,生怕她带着儿子逃离这里。可儿子死后,这里的守卫渐渐少了,不到半年就彻底没有了,只留下了几个侍候她的奴才,定期派人送来些钱粮,够她富足地生活着。她终于恢复了自由,却再也没有任何恢复自由时的快乐了。</p>
她坚信不疑地,认为她的儿子是他害死的。没了儿子,她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女人,还有什么希望来东山再起,还有什么办法妨碍他和那个女人的快活日子?所以,他对她不再设防了。</p>
她要报复,她要他的儿子也死,她要他最终也和她一样,变成一个孤孤单单,再也没有生活乐趣的可怜人。</p>
如今,她算不算真正地得偿所愿了呢?没有,她的报复仍然要继续,她要他彻底陷入绝境,万劫不复。没有任何希望,任何曙光的深渊,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