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一贯落落大方的东青今天却显得有些羞涩和腼腆,看到我招手,他这才怯生生地走到炕前,仔细地打量着摇车里的小阿哥,看了好一阵,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孩子的小手,笑道:"弟弟的手可真软,像面团一样,摸起来可真舒服,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p>
我回答道:"那是当然了,你那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你比他还要小上一圈呢,也是这样喜欢睡觉,一天到晚就知道呼呼大睡,可爱得紧呢。"</p>
"那么,我也像他一样,连睡觉都流着口水吗?"东青盯着孩子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只见一道亮晶晶的口水正好挂他的嘴边上,一直流淌下来,禁不住颇觉好笑地问道。</p>
"呵呵,那倒没有,"我一脸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兄弟俩,回忆着:"你打出生起就乖得很,不但不流口水,也不爱哭,经常躺在摇车里呆呆地瞧着天棚顶,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你阿玛也经常说,你和一般的小孩不同,心眼儿多,将来肯定不是凡夫俗子。那时候,我和你阿玛闹别扭了,吵架红脸了,就让你做评判,若是你同意我们和好,就眨两下眼睛...你那时候也才三四个月大吧,却像能听懂大人的话一样,还真就立即眨了两下眼睛,把你阿玛高兴坏了,连声夸奖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他没白疼你..."</p>
这时候,摇车里的孩子居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哥哥,安安静静的,态度似乎很友善,并不像之前见到多铎时那样哭个不停。看来,他对面前的这个哥哥还算挺满意。</p>
东青从袖口里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苇子编制的草蝈蝈,只有拇指粗细,一寸长短,却精致细巧,一丝不苟,甚至连触角须子都一应俱全,栩栩如生。他捏着细绳的一端,让草蝈蝈在孩子眼前荡来荡去,跳跃摇摆,立即就引起了孩子的兴趣。小阿哥伸出胖胖的小手,努力地挥舞着比划着,想要得到这个新奇的玩物;然而东青却很有耐心地逗弄着,不肯立即让弟弟抓到草蝈蝈,"抓呀,抓呀,抓到了哥哥就给你玩,这蝈蝈可好玩啦!"</p>
这显然不是宫里的玩具,况且东青早就不玩那些孩子喜欢的玩具了。于是我问道:"哪来这么精巧的玩艺,还编得挺像那么回事呢。"</p>
没等东青回答,东莪就抢先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蝈蝈是哥哥自己编的,他还把书房里的一张苇席子给拆散了呢,我叫他也编一个给我玩,他说先给弟弟玩的编好了再说。这不,才这么小的一个就编了好几天呢,刚好昨天弄成了,弟弟就出世了,正好派上用场。"</p>
没人教就自己会了,看来东青不但聪明,还很心灵手巧。于是我立即夸奖了几句。东青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大人的表扬自然美滋滋的,于是高兴间一分神,手一松,草蝈蝈就被弟弟顺利地"抢"走了。</p>
小阿哥顺利地抓住草蝈蝈之后,乐呵呵地玩弄起来,小小的手刚刚能抓住蝈蝈的身子,于是高高地举着,来回挥舞着,兴奋得"咿咿呀呀"地直叫嚷,显得中气十足。见弟弟很买账,喜欢自己精心准备的"见面礼",东青自然是兴致盎然,越发开心地看着弟弟玩耍。</p>
望着眼前的这对小哥俩,我禁不住有些感慨。果然是时光如水,白驹过隙,当年同样睡在襁褓里的东青,也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他近来个子蹿得飞快,再过个五六年,说不定就出落成个一表人才,挺拔英秀的少年了,到时候,我也就成年过三旬的人了,不知道会不会身材发福,皮肤松弛,风韵不再了呢?女人的青春格外短暂,就犹如那清晨的朝露,很快就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无踪的。平时倒也没有怎样注意,唯独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才会蓦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天天走向成熟,走向衰老。现在想来,免不了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再看看周围如花蕾般娇嫩的二八少女时,是否能够继续保持心态上的平和与泰然呢?</p>
"你想什么呢?又在发愣。"</p>
我从恍惚中醒悟过来,一抬眼,正好迎上了多铎的视线。东青和东莪正一门心思地逗弄着弟弟开心,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一边。于是,我微微一笑,回答:"我嫁给你哥,虽说有八年的光景了,不过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却恍如昨天刚刚发生一般。日子过得就是这样快,以前不怎么觉得,现在我都成了三个孩子的额娘了,不知道我到了三十四岁,四十四岁的时候,膝下该有多少个孩子了。"</p>
"孩子多当然好,人丁兴旺,家族的运势自然也就跟着旺起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女人生孩子实在辛苦,弄不好连性命都能搭进去,真是怕人呢...若每次都这样,还不如不生得好。说实话,我一贯心肠挺硬的,却从来没想到居然也会为别人这样牵肠挂肚的,这个滋味可不好受,以后最好别给我这个机会了,体验一次就足够了。"他撇了撇嘴,抱怨道。</p>
他的神情落在我的眼里,很像一个明明含情脉脉,却偏要故作幽怨的矜持女子。不过在好笑之余,我也忍不住有点小小的感动,过意不去,本想想跟他道谢,却又觉得有些惶恐,让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为自己牵肠挂肚,难说是一件好事。</p>
"你都是十个孩子的阿玛了,怎么以前就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辛苦?"我绕着圈子说道:"不过,虽然辛苦,然而到了该生的时候还得生,既不能抱怨,也不能害怕。其实女人这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且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喜欢也得喜欢,就说和其他妻妾们争风吃醋,费尽心思手段,不也就是为了得到男人的一点体贴爱怜吗?你以后呀,尽量少在外面风流,和那些妓女们厮混,有时间不如好好地陪陪你的那帮子妻妾,你岁数也不小了,玩也玩得差不多了,也该收收心性,好好过日子了。"</p>
多铎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想到要劝他这个,诧异过后,略略沉思了片刻,这才苦笑道:"嫂子说得倒也不错,确实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要我违背自己的心意,装模作样地去对不喜欢的女人们好,就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男人嘛,就像一条小河,从山间走来,一路翻山越岭,穿越丛林,九曲十弯,总不愿意因为平静的港湾而停下脚步,你可知是为什么?"</p>
我愕然,思忖了一阵,这才犹豫着回答:"也许是为了冒险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