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耀进武英殿来,暖洋洋地洒满了一地,映照在人的脸上,也格外惬意。然而此时龙椅上的李自成却并无这份好心情享受阳光的温暖,自从早上接到先前派出去宣旨招降的两位使者一个被斩首,一个被割去耳鼻,凄惨无比地赶回京师来报讯的消息后,李自成洋洋得意的算盘突然落了个空,不由得怒不可遏。</p>
阶下,丞相牛金星正用不高不低的声调念着吴三桂在驱赶回使者的同时,令使者一并回交给他父亲吴襄的家书,与其说是家书,不如说是划清界限,断绝父子关系的决裂信。很显然,这封信等于是吴三桂间接写给李自成看的,也相当于一个变相的宣战书:</p>
"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忆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椎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素绱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甘心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夫元直荏苒,为母罪人;王陵、赵苞二公,并著英烈。我父唶宿将,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子。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之旁以诱三桂不顾也。男三桂再百拜。"</p>
不得不说,这封信虽然不长,却言简意阂,虽然引经据典,却丝毫不沾虚文迂腐的儒生之气,措词流畅,气势悲壮,读起来亦令人不由生出慷慨激昂之感。连牛金星心下都暗暗惊悚。</p>
他刚才接到这个从山海关传来的意外消息后,心中惊愕万分。如果说前几天他还没有想到战争会不可避免,那么他现在就应该算是可以死心了。</p>
牛金星实在不能理解吴三桂为何突然如此出尔反尔,吴三桂的父母和一家三十余口已经成为人质,宁远已经放弃,关外城堡尽失,只凭山海孤城,既无退路,又无后援,目前大顺军威鼎盛,他如何敢不投降?他降则位居侯伯,永保富贵;抗命则孤城难守,全家有被诛灭之祸。</p>
"嘭"地一声,李自成宽厚的手掌重重地击在面前的御案上,脸色阴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时隐时现。下面的众臣们跟随他时间不短,当然知道这是闯王大发雷霆的先兆,因此个个低头不语。</p>
"这个吴三桂居然如此不识抬举,摆着现成的阳关大道不肯走,非要走那悬崖峭壁边的羊肠小道,新朝如此加恩于他,他竟然不受反拒,真是岂有此理!"李自成怒道。</p>
刘宗敏在下面嘀咕了一句:"不就是玩了他一个小老婆吗,芝麻大点的小事,居然因此跟我大顺翻脸..."</p>
李自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刘宗敏拷掠吴襄,霸占陈圆圆,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最可恨可气的就是,吴三桂先前并没有打算彻底与大顺决裂,只是写信给李自成,请求先全其家属,言外之意就是要刘宗敏先把陈圆圆交出来,事情就好商量。</p>
谁知道刘宗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羞辱吴三桂到底,坚决不肯交还陈圆圆,哪怕李自成亲自过问,他也并不理睬,李自成心中虽然不满,却也竟拿刘宗敏没有任何办法!所以这口气憋在心里头,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刘宗敏还要说些风凉话,李自成就格外愠怒了。</p>
后面的李岩是个谨慎而头脑清醒的人,他当然看出了李自成对刘宗敏的不悦,所以赶忙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捅了刘宗敏一下,刘宗敏这次意识到自己又口无遮拦了,连忙在说到一半时嘎然而止。</p>
"现今来看,这吴三桂恐怕再无归顺我朝的意思了,如果他执意要与我大顺为敌的话,那么多半也是自寻死路,怪不得大顺没有给他机会!"李自成虽然盛怒,然而脑子却没有糊涂,他很快遏制住了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下来,对群臣说道。</p>
"以臣下看来,吴三桂也许未必如表面上这样强硬,他不可能真的弃京中父母妻小于不顾,贸然与大顺为敌的。况且他现在虽然坐拥五万关宁军,虽然精锐,却也绝对不敌我大顺二十余万虎狼之师,吴三桂是个宿将,这个实力对比他不可能弄不清楚。因此以微臣之见,仍然以招降手段为好,否则就算大顺已经对其仁至义尽了。"</p>
直到此时,牛金星仍然认为吴三桂决不会断然拒降,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只要给他满意条件,等燕京举行了登极大典,天命已定,吴三桂的事情就会解决。但是当他看见了李自成的严峻神色,他的心里突然凉了半截。</p>
"哼哼,"李自成冷笑一声:"丞相还真是宽厚长者。近日接连得报,那关外的满洲鞑子们正对这里虎视眈眈,满清的辅政王多尔衮已经下令满蒙汉三军二十四旗的军队火速向盛京集结。如此看来,他们趁火打劫之日不远了。你说说,那吴三桂之所以敢如此公然与我大顺对抗,是不是真正的'有恃无恐';?这个'恃';会不会就是满洲鞑子?"</p>
还没等被问到的牛金星考虑之后回答,刘宗敏已经不假思索地抢了话头,"闯王所料绝对不会有误,吴三桂肯定已经和鞑子暗中勾结,他又有那么多亲戚在满清朝廷当官,不暗中通气,传递消息才怪!"</p>
...</p>
大明朝廷的终结虽然早在三月十九日,然而从燕京到盛京,快马加鞭也需要十日的时间,所以在三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我感觉到眼皮隐隐地轻微跳动。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日期,就知道这个重大的消息应该即将传来了。</p>
天还没有亮,我就辗转难眠,终于忍耐不住翻身坐起,决定先去隔院里处理军机要务的值房看看消息。在下炕之后,我又回头借着黎明前的些许鱼肚白的天色,帮仍然在睡眠中的多尔衮掖了掖被角,近来难得见他有这样的熟睡,所以我不忍吵醒他。</p>
正准备蹑手蹑脚地出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翻身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幽暗中他伸出手臂来搭在我先前一直躺卧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摸了个空。</p>
"熙贞!"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多尔衮睁开眼睛来,看到站在门口正欲出去的我,打着哈欠问道:"天还没亮呢,你这衣冠齐整的要去哪里啊?"</p>
我不禁一悚,自己的丈夫清醒过了头,未必是一件好事,只恐怕自己倘若要是稍微做点亏心事,还真是难以逃过他敏锐的目光。于是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睡不着觉,想去值房里看看有没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以免睡觉耽搁了。"</p>
"哦?这个时候你在等什么消息呢?如果要是等李自成拿下燕京的消息,恐怕还要个三五日吧,你还是回来继续歇着,没有什么比能够好好睡一觉来得舒坦。"多尔衮继续打着呵欠,含混不清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每日两三个时辰的睡眠和大部分时间的殚精竭虑,着实很是辛苦。</p>